清晓笑道:“没什么。刚被绫大小姐百般叮咛,要好生照看你,路不能遥,酒不能多。”
绫影轻轻一哼,没多言语,带着卢清晓去赏花灯了。
元宵花灯自正月十三至十七,通宵不禁,连放五夜。暮色刚一上来,大街小巷,家家户户,纷纷点上灯火,各色花灯,争奇斗艳。大府名家门前扎起灯棚,棚上赛挂好灯,巧样烟火。两人出了铺子一路往南,道路两旁临街人家挂起的花灯,已是花样百出。金莲、玉梅、芙蓉、牡丹各个离了枝头,跃上房檐,寒冬时节,百花齐放,如梦似幻。
街上人声鼎沸,卢清晓附到绫影耳畔感叹道:“我大宋的能工巧匠真的多,这纸做的花,比那真的,还美上三分呐。”
绫影颔首道:“太平盛世,百业皆兴,匠人最长手艺。若遇上末代乱世,百姓饥饱劳役,谁还有心思做这些。不过也多亏了与你我一样的平民百姓,才能织就这绚丽河山。”
清晓也不嫌他煞风景,只是点头道:“还是要感谢那戍守边关的将士,不然我们哪见这繁盛之景呐。”
两人边聊边走,过了东华门,快到潘楼的时候,路上的人突然多了起来。卢清晓眯着眼看了看眼前黑压压的人群,下意识的把绫影拉到身后,自己则在前面开道。绫影活了快三十年,只有在他身边,才叫他小心护着,心里觉得有些暖。他任凭卢清晓拉着自己,跟着他的步子在人流之中挤出一条小路。
两人冲出人堆,清晓忽然道:“这才什么时辰,连潘楼都挤成这样,白矾楼还不得屋顶都掀了去?也不知不儿姑娘是怎么订到位子的…”
绫影从他手中脱了手腕,说:“我们不儿不是一向神通广大嘛。走吧,前面就是御街了。”
御街上的人,跟潘楼街比,是只多不少,游人如织,摩肩接踵,都是排队等着去看宣德楼前的鳌山的。卢清晓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干脆扛起绫影然后跳到那朱漆杈子上头,就再也不用跟这帮人挤了。不过卢大侠还不想因为这般小事被官兵巡辅请去吃牢饭,所以还是作罢。
绫影倒是对这不见首尾的长龙毫不在意,他大隐于市向来深居简出,在汴梁城住了这么久皇城墙都没见过几次。他就这么跟在卢清晓身边,慢悠悠的蹭着步子,往宣德门里挪。
清晓抬眼看看r.ì头,道:“得快到申时了吧…也不知几时才能挪进去。”
绫影笑道:“等我们排进去,刚好华灯初上,不也挺好?”
清晓知他素来行事不急不缓,也就跟他一齐等着,时不时的偷偷瞄着他。卢清晓自从在父亲书房第一眼见他,就把这人的面容烙在了心头。绫影生的还算俊逸,眉眼细长,眼眸中隐着一丝流光,稍稍一转,便引得清晓面红心跳。那两片薄唇唠叨起来有些恼人,这般抿着却让人有股想尝尝唇间味道的冲动。忽然间,卢清晓鼻尖传来一阵幽香,他侧目一望,见一白衣女子,带着轻纱依偎在夫君身旁。
清晓偷偷伸手,想去捏绫影的袖子,不料绫影突然抬起胳膊,指着眼前的宫门道:“这不就到了嘛,已经能看见金龙鳌山了。”
卢清晓赶忙收回手,向着绫影所指的方位看去。宣德楼前,架一高达十仗还多的鳌山,阔有三百多步。山间两条鳌柱,上盘金龙,每个龙口各点一盏灯。山间结彩,画着群仙故事。他们又随着人群向前动了动,鳌山绚丽,已达眼底。r.ì落西山,鳌山上彩灯千盏,悉数亮起。走近一看,卢清晓才发现那山上不仅有灯火,还有水流。鳌山左右,以五色彩结文殊、普贤两位菩萨,各跨狮子、白象。有五道水流自菩萨指尖流出。那水是用辘轳绞上灯棚高尖处,盛在木柜之中,逐时放下,如瀑布状。
绫影佩服道:“真是巧夺天工。”
“难怪排上个把时辰,也有诸多人来看。”卢清晓附和道,“那蜿蜒双龙,可有烛灯万盏?”
绫影点点头,说:“恐是只多不少。怪不得不儿总说,这汴梁城是人间仙境,让我多出来走走呢。”
卢清晓听他这话,心里纳闷,想着莫不是你也从没来看过吧。
两人看过与民同乐的宣和山,又花了不少功夫才从御街里挤出来。绫影算算时辰,觉得好像来不及去乐棚听曲看戏了。他征得卢清晓的同意,便带着清晓往樊楼走去。
白矾楼又称樊楼,乃京师酒肆之甲,平r.ì里宾客常有千余人,今逢佳节,更是珠帘绣额,灯烛晃耀。两人过了欢门,便有一伙计小跑着迎上前来,一听是绫大小姐的客人,忙满脸堆笑把他们带到楼上临街的雅座。绫影随便点了一壶浊酒,几个小菜,伙计一一记下,手脚麻利的备上银盂盘盏,果碟水碗,道了句请您稍候,便去招呼其他客人了。
绫影推窗一望,夜幕已经降临,墨蓝苍穹深邃似缎,虽缀着点点繁星,却被这东京城里火树银花映得黯然失色。片刻功夫,行菜的伙计臂上叠碗,足底生风,将各人呼索之菜色悉数散下,无一差错。
卢清晓顺手提起酒壶,给绫影和自己各斟一杯,浅尝一口道:“好酒。”
绫掌柜也不知是不是走了一下午有点乏,他略显阑珊的倚在窗框上,垂着眼帘看着楼下车水马龙,门庭若市。卢清晓自顾自的吃着菜,看着那赏景的人,也化作自己眼里的景。
绫影忽然懒懒的道:“清晓,你觉得这东京城怎样?”
卢清晓笑道:“你不是说,这地方人口百万,富甲天下,却不如南山一叶松么?”
绫影纳闷道:“我几时说过?”
卢清晓不知这人是不是又在装傻,也不理他,只是拿起酒杯在他杯上轻轻一碰,然后一饮而尽。
绫影也喝了半盏薄酒,又问道:“灯会如何?”
卢清晓这回点了点头说:“确是难忘。一会儿我们吃过饭,再去街上看看吧。”
绫影轻笑道:“你喜欢就好。”
卢清晓心说我就知道是这么回事。你这人横看竖看都是个不爱热闹的主,怎么会突然提出来去闹花灯。果然就是因为想着,我陪你风里雨里跑了一路,要报我些什么,才有今天这么一出。卢清晓心里面隐隐的有些焦躁,又干了两杯黄酒,随口问道:“那你喜欢些什么?”
绫影放下筷子,思量了一会儿,道:“喜欢花。”
他好像笃定卢清晓是听不明白的,接着幽幽说道:“红石榴蕊珠如火,白木兰纤尘未洗。山茶重重瓣,水仙郁郁葱。君子凭栏笑,玉梨醉ch.un闹。名花常驻枝头不落,丝竹绕梁余音不消。绫影此生,于愿足矣。”
说完他提起酒壶要给卢清晓斟酒,却发现清晓死死捏着酒盏,手腕微颤,指节泛白。
绫影不解的看向他,问道:“怎么了?”
卢清晓怔怔的坐在那,心如火燎,只想拽过眼前这人,掰开他的嘴,让他给自己说清楚,他心里头的玉裳银花,到底是谁。
绫影见卢清晓一直不说话,有些担忧,他拉过卢清晓的腕子,关切的问道:“你怎么了?不是肩上的毒…”
提到肩上的毒,卢清晓猛然想到鬼雁说的绫影给自己吸毒疗伤的事儿,心里更是悸动。他手上发力,翻掌扣住绫影的手腕,把他拉向自己。卢清晓迎上绫影担心的目光,蹙眉道:“云翳,我问你,你…”
“绫先生!”
卢清晓话没说完,突然听旁边传来一句喊。
两人闻声望去,见一华服男子,正满面ch.un风的向这边走来。
绫影连忙从卢清晓手中挣脱出来,仔细打量来人。这人身着窄袖檀色长袍,腕上还带了护手,腰束带,足蹬锦履。走近一看,也是二十来岁的光景,衣着华丽,面上却带着几分拘谨。
那人走到绫影面前拜道:“r.ì前曾去店中拜访,不料今r.ì又在这碰到先生,实乃有幸。”
绫影答礼道:“原是万钧少主,失敬失敬。”
卢清晓话到嘴边让人生给堵了回去,一肚子怨气。听绫影道了那人名号,他琢磨半天,才想起来这位就是人称雷霆之子,其胆如鼠的万钧庄少庄主,雷重秋。
第39章 4 名家之后
雷重秋大概是当今江湖之上最有名的名家之后了。
他祖父雷行光,建万钧庄,创奔雷掌,雄踞梓州数十载。其父雷震,承袭父亲衣钵,将奔雷掌练的出神入化,却没收什么徒弟。雷震膝下有二子,长子重秋,次子敬ch.un。这二人本是同父异母,但雷重秋生母去世的早,与弟弟一道,同是由现在的雷夫人一手带大。只是自己的儿子,终是要比人家的亲些,所以雷重秋到底是怎么得到这么个名号的,恐怕也只有他自己清楚了。
去年秋r.ì本是雷震寿r.ì,雷重秋借了个为父寻礼的托辞,从家中跑了出来。他东行至京都汴梁,小住几r.ì,打听一番,知大相国寺乃万姓j_iao易之所,便择了良r.ì,去转了一圈。三门之内,珍禽异兽,r.ì用百货,无所不有。佛殿前后更有古玩字画,后廊便是占卜货术。雷重秋溜溜逛了一天,觉得这些什物好则好已,却不对雷震的胃口。他的爹爹,他最了解。雷震此人,醉心武术,极重声望,且好大喜功。所喜之物,非得穷尽奢华,还得凤毛麟角,若能衬出他尊贵身份,则是更好。
雷重秋多方问询,得知宫城东侧有一赵十万街,街上有一布帛铺,铺子的掌柜心思奇巧,手艺无双,没准能答他所愿。是以,他才去拜会那布店掌柜,只可惜那时绫影刚好不在,只留了青鸳,乔装一番接待了他。
如今樊楼偶遇,绫影把面前这人和青鸳所述对了对,猜了个八、九不离十。绫影看出卢清晓有些不对劲,他自己心中胆怯不敢接清晓的话,正好半道冒出个雷重秋,如抓住了救命稻C_ào。江湖上有些头脸的人物,都装在玄谷主的竹筒之中。像万钧少主这般有名的人士,自然更不会落下。绫掌柜极快的回忆了一下此人的家世x_ing格。纵使随便给他人扣帽子不是正道,但确实是个最有效率的办法。雷重秋在他的脑袋里,就化成谨小慎微,逢人便让八个字。绫影暗自叫苦,想跟这么个人攀j_iao情,装熟络还真不是件易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