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士给吴哲打了点滴,拿来一杯水,用棉签沾了水在吴哲嘴唇抹了下。这时候,隔壁队有个外伤的过来换药,小护士把水杯塞给我,叫我们先留个人陪一下。我叫齐桓先去吃饭,回头过来换我。
室内的温度比外头低了好些,还不到开空调的季节,头顶一挂扇嘎吱嘎吱的转。小护士在外面给隔壁队的伤员换药,我听见那个兔崽子装着喊疼,跟那护士搭讪说妹子,你手轻点。
吴哲还没醒,我也没事做,盯了他看了会儿。还记得头回见他,在一排人里算比较白净的,几天折腾下来,他的肤色已经晒得好像融化的黄糖。外面的护士冲我说,给他嘴上抹点水。
我用食指粘了点水,在他干裂的嘴唇上润了润。护士看见了,又说我,你怎么用手啊,桌上有棉签!
多年以后的一个酷热午后,我莫名其妙的中了暑。吴哲兴高采烈地用杯子装了水,要给我刮痧,而我居然相信了他。吴哲根本就不会刮痧,后来才坦白是小时候看过他n_ain_ai给爷爷刮。他装模作样地揪着我的脖子,还TA妈叫我忍着点痛。于是我在平白无故地承受毫无作用的痛苦中,突然想起他跑得中暑那天,我在医务室里拿了棉签,回转身,这家伙不知道几时已经醒来,瞪着他乌黑明亮的眼睛,静静地望着我。
我干咳地下,说你中暑了。
他有些沮丧,大概是为了自己没有坚持下来而感到惭愧,他问我如果打完点滴,马上去把剩下的跑完,能不能不扣分。就差5圈。
我楞了下,没想到他最惦记是这事。他以为我不信他,连忙说真的只差5圈,你也有数吧?
我没有数,没有必要这么做。这个世界上有两种人绝对不会偷懒,像许三多那样耿直,或者像吴哲这样骄傲。
齐桓这时候回来了,说给我们留了饭,他看着吴哲,叫我去吃。
吴哲听到我没吃饭,一直在这里陪他,看了我一眼,虽然他不会因此感激我,我知道在他心里我烂人的形象稍微晃动了一下。
我看了盐水瓶,说马上就点完了,回头一起去好了。又对吴哲说,先吃饭,下午照常训练,那5圈,自己找时间补。他还瞪着眼睛等我说什么,我让他放心,说这次不扣分。
我们走到食堂,其他人早就吃了散了,许三多他们却等在那里,一见吴哲就围了过来。许三多说,吴哲,听说你晕倒了,没,没事吧。
吴哲有些不好意思,说我没事了,你们怎么还不去午休?
成才把桌上倒扣的碗打开,说给你留了菜,三呆子把最大的条换给你了。
吴哲往碗里看了眼,那个表情我立刻明白,他并不爱吃鱼。那么我给他们加了餐,实际上反倒成了他的为难。吴哲笑了笑,说谢谢你们,我自己吃吧,你们快抓紧时间去休息下,下午还训练。
我跟齐桓进了内厅,给我留的菜是j-i腿和两个炒菜,我也不爱吃鱼。我把j-i腿的盘子推给齐桓,叫他拿去给吴哲。齐桓有些不解地看我,我跟他说那小子饭要吃不下了。齐桓还在踌躇,别看他在我旁边三番两次求情,真要给他当个好人,他还放不下他那张黑脸。我催他,说难道我拿去?
齐桓没办法,只能端着盘子出去。没一会,我听见齐桓高八度地吼,叫你吃就吃!不吃光咯,下午再TA妈晕倒,直接扣分!
我笑了,夹了块炒蛋来嚼。齐桓屁颠屁颠进来,问我他刚刚的架势是不是挺有我的风范。我说我哪用得着狐假虎威。后来,我曾经怀疑过那天叫齐桓过去送j-i腿,是不是一个错误的决定,要是我放下面子,自己给他这点关怀,也许我们不至于走了这么久弯路。然而怎么想都好,当时我对吴哲也确实只是单纯上下级的想法。
选拔结束以后,接下来是老A跟小A们协同作战的磨合期,正好有个对抗的任务,算是我首次带着这批新人去表现一把。偏偏这个时候,铁路过来找我,说有个年中汇报集会,要我陪他一道去D军区。我对那种会议深恶痛绝,台上的人捧着讲稿瞎吹,台下还得装得一本正经,那谁研发了新技术,谁又引进了新设备,最后总体战斗力又提高了,来来回回就这套。我跟铁路说我们马上要出任务,实在走不开,再说人家都是大队长以上级别,我去凑什么热闹。铁路神秘兮兮地说,我叫你去,肯定不会让你白去的。你那堆小朋友已经孵化成形了,别整天还蹲着守着,跟一母j-i似的,要让他们自己去闯闯。
铁路说完,掏了根烟来点,我看准时机,一把抢来抽,美滋滋地说您的翅膀还遮我头上,这不是都跟您学的。铁路想来踢我,被我轻易一闪,这么多年,来来去去他也就这么一招。
我们去D军区整整开了半个月的会,听报告,吃饭,听报告。回来的路上,我已经打焉了,铁路还要说,有收获吧,现在各部队都在搞与日俱进都在搞信息化,你看他们弄来的那些个设备。我懒懒地说,弄来是弄来,前年吹得很悬乎那个六人水艇,还不是摆摆花架子,你见过那个陆战队在拿着练?
说起陆战队,昨晚吃饭碰见老肖了。铁路突然转移话题,他不是在开发一个路马快速反应系统,刚刚汇报过那个,一见我就说,要是吴哲还在他那儿,肯定有番作为,说起来是进了老A了,可也是塞翁失马。
我说,塞翁失马是这么用的?吴哲那小子精着,头发丝都会思考,老肖这是瞎cao心。
铁路说,人家是替你cao心。袁朗啊,我们手上这把人个个都有人惦记着呢,总不能让人觉得进了老A反倒碌碌无为了。
我说,选择是双向的,你可以问问他们自己,有没有后悔。
吉普车开进了A队区域,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道路两旁的梧桐树沙沙地摇着叶子,偶尔有穿着作训服的列队经过。突然间,我觉得放松,似乎A大队的气味都比别处宜人,我有点想念我的小朋友们,齐桓曾经给我电话,对抗已经圆满完成指标。当时我正从一个昏昏欲睡的会议中脱身,迫切地想与他们击掌庆祝胜利。
铁路说,至少比赛的事情总是跟你有关了吧。
我看着窗外,足球场那些个奔跑的小人点看起来眼熟。我跟铁路说,其实一队老李很早就想去了。他们队的任务发挥战绩综合都很稳定,我已经去过一次了。
铁路马上说,袁朗同志,这不是排排坐分果果,我们考虑的是能否确保赢得比赛。你以为三中队比一中队有多少优势?上面看重得就是你曾经去过一次了,有经验。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我还是个士兵,铁路提起那个比赛时,我准确地闻到了一股味道,泥泞和血腥,记忆的沼泽立即困住了我,死亡的气息弥漫着。
车子靠近了cao场,我马上确定足球场上是我们队的人在踢,吴哲正在带球,撒开他的长腿玩似地过了两个人。他的动作有点四两拨千斤的轻盈,好像随随便便就带着球晃过人,又随随便便地一脚长传,球却准确地飞向齐桓,他正站在一个非常好的位置,我以为他要胸口停球了,没想到这家伙居然凌空抽s_h_è ,妈的,球进了!
齐桓开始在场上疯跑,吴哲打横着冲过来,跳到他身上,手臂搂住齐桓的脖子,胡乱地揉他的板寸,接着马健他们也冲过来抱成一团。Cao地在他们脚下碧绿,年轻的脸上流淌着欢乐的汗水,他们互相碰撞着脑袋,这半个月他们已经混成这么熟了。
我叫司机把车开过去,一边摘掉帽子,脱点常服的外套。我开始卷袖子的时候,铁路说你不会现在想下去玩吧?
我跟他笑笑,一个很无赖的笑容,但我跟他说,队长,我想去比赛,我想带着这帮兔崽子去比赛。
我问开车的士兵换了鞋,打开车门往cao场冲过去。马健正想传球给吴哲,我跑过去断下,几乎所有人没反应过来怎么场上又多了个人,我果断地起脚,一个远s_h_è ,可惜球打在了横梁上。
队长!他们惊讶地冲我叫着,纷纷围了过来。齐桓在我肩膀上捶了一拳,说才回来啊。我叉着腰,衬衫的袖子卷到肘,裤子还是常服的,这身在球场上显得格格不入。
我用一贯厚脸皮的笑容,说想我了吧。
吴哲说,每天都在想您不知道从哪个y-in暗的角落监视着我们,这实在太熬人了,谢天谢地,您终于蹦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