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们也不知道宫主叫什么 作者:素长天【完结】(71)
符远知其实构思过无数精彩的、大气的出场模式, 毕竟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热爱大排场,不只有穹山的剑修, 比如符远知曾经构思过,携带无数森森魔气、或者拿根招魂幡叫几个阴灵厉鬼给自己做背景。
但是他回头看了看一脸惬意、依旧没从旅游状态脱离的宫主, 忍不住露出灿烂笑脸——不仅仅是他对着镜子演练过、天宫主百分百会喜欢的那种,而是他真心实意就很想笑了。
于是符远知举起手对下面道:“路过的,我们就是路过的!你们接着打,然后别把那锅毛血……那锅魔魂弄翻,或者现在就递给我也行,我边吃边看。”
有那么一瞬间, 所有人的表情都是空白的, 万籁俱寂, 只有那锅酷似毛血旺的魔魂咕嘟咕嘟冒泡泡。
吃魔魂,道门听了肯定明白, 这来的不是道者,肯定也是食魂儿的魔徒啊!可是他那句话的语气, 怎么想也不是和秘血宗站在统一战线。
……所以, 这到底是哪来的怪人, 表情和严肃现场气氛完全不符好吗!
“……”血沧流盯着他, 目光中流露出满满的算计,然而接下来他眼神一动,因为秋闲的剑已经飘至眼前。
这个云梦如今的掌门人眼中没有任何其他事物,秋闲心无旁骛,嘴角还挂着血,一心只关注血沧流,即便血沧流巧言令色几句话让秋闲心智动摇,即便灵修杂事社的知月圣君说秋闲堪称最烂真仙,但他到底也是有真仙实力的大能。
南吕仙阁的珠娘想帮手,但旁边还有一个天云晚。
剑光四起,天云晚与秋闲的剑术如出一辙,都多多少少带了点天宫主刀法的味道,就像云梦天宫的痕迹会永远留在卒业弟子的功法套路里,那是不再能被抹去、也没人想抹去的痕迹。
大能两两捉对厮杀,但风头全被云彩上那个“路过”的家伙抢走了。
柳绣绣揉着眼睛,嘟嘟囔囔:“哎,这人好眼熟。”
站在云彩上的符远知只是有点眼熟,如果他现在大头朝下栽下去,可能柳绣绣一眼就认出来了。
“哎呀,那不是壬字班的符远知吗?出身符家,所以小玉京主格外不喜欢他,纵容跟班把他从云梯上扔下去无数次!”文师妹大叫,“是符师弟呀!”
蔡婉也欢呼:“符道友!你师尊呢?”
她话一出,所有人都安静了。
天空依然阴云低垂,只露出一个缺口,站着一个符远知,正对下面挥手,但似乎并没有其他人的影子。于是许多道者迟了一会儿才意识到,符远知这个名字与刚刚炮灰掉的那位仅仅一字之差,却有完全不同的境遇。
符远知的名字再一次被迅速科普出去——符远知,云梦天宫那位主人的弟子,道门盛典上,云梦主人天宫都可以不要,领着徒弟跑了。
唯有剑光里的血沧流震惊无比——
“这不可能啊!”
他喃喃自语——他百分百肯定,分布在十洲三岛各个方位的法阵里,都有云梦之主的魂——一个少了半魂的真仙,哪怕是真仙大能,那也不能少一半魂还生龙活虎吧,他的境界跌落都不需要别人推动才对!道门盛会上,云梦主人还活着就已经很让人震惊了,千年前他销声匿迹,血沧流原本十分确认他死了,所以才话里话外激了谢然与谢染兄弟俩去试探。
少了半魂,支撑万年才身陨道消,这也就云梦天宫那个神秘主人能做到了吧?
结果,现在这意思,他不仅活着,还活得好模好样?
秋闲与天云晚的剑一左一右擦过血沧流的脸,似乎只勉强把他的注意力拉回来一点点。
云层上的宫主却难得一脸别扭。
原因很简单,符远知爱上了给他梳妆打扮这件事,这倒无所谓,但他不太明白徒弟给他穿身红衣服算什么?墨发红衣,这种配色一般常见于电视剧里的邪派人士,还得是比较阴柔的那种邪派男子——宫主根本不敢看镜子,他觉得看一眼镜子,自己内心吐槽自己的弹幕能把他轰回二十一世纪去。
符远知的理由很简单:“从前师尊每到大战必然一身素衣,但如今,旧时代终结了,新世界不就要来了吗,其实这是好事,应该喜庆一些才对啊!”
“……一般来说,就算战后庆贺,也得是战后啊,你这还没去打呢。”
符远知却自信满满地说:“师尊,放不下过去,不需要打,他们魔门已经输了。”
还指望把至上魔尊挖出来?万年前就不存在至上魔尊了,这一趟意外旅行让宫主与符远知都重新找到了此世的定位,有点像离开袋底洞的霍比特人,不走出去根本发现不了自己是个飞贼;但对比起来,魔门仍旧停滞不前,甚至,轰隆隆开倒车一点不含糊。
万魔窟里那半片魂魄与坠入其中的小弟子飞速融合,并且还吞噬过去的自己,毫无任何犹豫或者留恋,过去的荣耀?昔日的地位?还是身为魔尊的尊严?
算了吧,未来才是一切。
“师尊您等着啊。”
符远知说着,忽然放松身体,整个向下坠落,下方的弟子们发出阵阵惊呼。
唯有柳绣绣与她的文师妹满意点头:“从云彩上往下掉的符师弟看起来特别亲切。”
坠落到一半就停止了,因为人形的道者从云端跌落,在半空中已经是一个庞大的黑影,血气与魔气笼罩着这个黑影,他甚至不需要刻意散发威压,就已经震慑四方。
四野震惊,这回是彻彻底底的震惊,整个南明山的魔气都蛰伏在黑蛇身边,他无需言语,就已经威服魔门,让道者心惊胆战。
魔蛇低下庞大的头颅,吐出蛇信,嘶嘶笑道:“血沧流!把本尊的魂珠拿来!”
符远知虽然自认为是天宫之主的弟子,但偶尔利用一下已经被消化的魔尊,还是没有任何心理障碍的。而且魔门不是号称奉行弱肉强食的定律吗,那很好,如今的符远知吃了至上魔尊,那如今的符远知就是新魔尊,从哪个角度来说都合情合理。
人群发出震天动地的惊呼——
黑蛇说什么?
本尊的魂珠?
刚才血沧流自我介绍的时候可是所有人都听到了——他嚷得那么大声呢——那是至上魔尊的魂珠啊!
唯有柳绣绣不声不响,直接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哎哎——唉……师姐啊,恐蛇症又犯病啦……你这样怎么当灵谍士,这可是今年、近百年、乃至上千年都不会再出一次的大新闻啦!”
“大新闻!”
柳绣绣的手回光返照一般举起,在地上翻白眼,浑身都在努力挣扎:“扶我起来……我……我要留影!”
千难万险,唯有道心不可负。
黑蛇横向摆尾,巨大的蛇尾甩出去,一排看傻眼的魔徒就被横着拍飞,他再次嘶吼:“血沧流,交出本尊魂珠!”
血沧流在烈烈魔气之中惊呆,那一瞬间他几乎忘记反抗,横向一道雪亮的剑光,秋闲已经杀到,那一剑干脆利落,直接斩断他握着魂珠的左手,魔徒的血飞出,让那颗漆黑的珠子染上了一层血红色的光。
符远知张开嘴巴,一口吞掉了魂珠——更多的像是那颗魂珠迫不及待地归位,于是他得到了魔尊的记忆。
魔徒们前赴后继,他们涌入破损的结界,破坏封印里的法阵,手持收纳魂魄的法器,试图将魔尊之魂夺走。
但是出乎意料地,挡在他面前的,是天宫主的魂。
于是符远知看清了天宫主残魂的去处,他并未被魔尊吞噬或者损伤,他也不曾耗尽力量消散。
白色的云影飘向魔徒大军,孤军深入,并且毫无畏惧,他似乎所向披靡,似乎一往无前。
但他只是一片属于天宫主的残魂而已,很快,魔尊记忆里的血沧流带着胜利的喜悦,撕碎了那朵云彩。
即便在天宫主的眼中,过去的至上魔尊曾经作恶多端,但魔尊的魂魄,依旧不可以被人任意拿捏利用。
自由的愿望,并非仅仅对志同道合者而言有效。那一刻,作为宿敌,他却愿为宿敌拔刀。
“魔尊,魔尊?”
血沧流的胳膊汩汩喷血,但他似乎并不在意,他迷茫地看了一眼符远知,一个欣喜的笑容在嘴唇边扩大,使得一直低调又苍白的脸激动得容光焕发、神采奕奕:
“至上魔尊?是您归来了?您要带领魔门,重新继续万年前的——”
他话说到一半,自己就愣了。
一道红色的影子出现在黑蛇头顶,黑蛇漆黑冰冷的鳞片因为他的出现而变得暖红。红影安静地站在黑蛇头顶,似乎弯下腰,伸手摸了摸蛇鳞,于是百丈长的恐怖黑蛇摇头晃尾,像一只兴高采烈的小狗。
那道红影比起黑蛇来说太过渺小了,但血沧流的眼睛里,那个影子被无限放大。
活生生的云梦主人比封印里天宫主的残魂更加鲜活灵动,更有人情味儿,也更让人心怀复杂情绪,又想多看一眼他的风采,又害怕看到他渺远的目光。
红色人影站在蛇头上,右手有白光闪过,一把通体雪白的玉刀出现在他手中,缳首莲纹,刀身笔直细长,带着远古龙神之威。
他并无动作,只抬手,刀刃指向血沧流。
魔徒仿佛感觉有千万大山迎面而来——但那实际上只是他的想象,因为云梦之主并没有真正使出灵力,从始至终,他只是出现,摸了一把蛇,然后就安静站在蛇头上远远地看着。
“傻了吧。”符远知嘲笑,“我打从一开始就是天宫主的人。”
一口血从血沧流口中喷出。
紧接着,更多血被他吐出来,秘血宗的宗主不愧是门派里带着个血字,临死前吐的血都比旁人多几倍。
“你是……”
血沧流无法自欺欺人,尽管一切离经叛道。
魔尊在众目睽睽之下一句话,极其高调,无比得意,震惊魔门道门,有那么一瞬间场子里彻底乱套了。
“什么?”
“他说啥?他说……他是天宫主的人?”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云梦主人不会随随便便收徒弟!”
不少嫉妒者瞬间释怀——
“那可是至上魔尊,至上魔尊弃暗投明拜在云梦主人门下,合情合理嘛!”
“对对,我就说肯定不是什么壬字班的差生啦,不然我学得那么努力进甲字班干什么!”
“呜呜呜呜好感动,我打赌是魔尊追的宫主!”
也有人发出绝望的哭喊:“不,不可能的!我站秋闲真人的!”
“那玉京主呢?我觉得是玉京主啊——”
“你们这些想象力过盛的,自己去面壁啦!没看到云梦主人都没反驳吗?”
岂止是没反驳,还穿身红衣服,和那大黑蛇举止异常亲密???
但还有人关注到了另外的重点:
“什么?云梦宫主不是剑修?怎么可能!!!”
“刀?那是一把刀啊!”
“好帅的刀啊——”
“可是为什么不是剑修?一般比较强的不都是剑修吗?”
当场有人不答应了:“怎么,只有剑修强,那你看不起我们法修吗?”
于是那个法修丢出一打符纸,炸烂两个扑过来的魔徒,得意道:“我们修法术的,都是爷!”
血沧流残破的身体缓缓倒在地上,一双魔瞳之中的光芒一点一点熄灭,虽然宫主觉得,描写失去信念之后,用“两颗灰扑扑失去光彩的玻璃球”来形容对方的眼神,这种比喻很俗很烂还被无数人用过,但确实,找不出更好的修辞手法了。
倒在地上的血沧流不曾合上双眼,因为他难以置信,他没有受到致命伤,但他也不会再活下去了。
魔门振兴大业?
振兴个屁啊,魔门老大,标志性灵魂人物,居然反水反了一万年。
从这个慢慢死去的魔徒身上,宫主活活看出一种二十一世纪网络热词的即视感——“生无可恋啊”!
……
从始至终,云梦之主并未出手。
从万年前刀劈过至上魔尊之后,天宫主就不再需要动手了。
他已经把信心传递给了年轻一代,原本被震慑的年轻道者们纷纷祭出法器,攻向身边试图负隅顽抗的魔徒,整个南明山上空激荡着魔气与灵力,同时还有更加坚定的道心。
不论哪门哪派,此刻同仇敌忾,或许他们明天仍旧会有纷争,但今天他们并肩而战,为了一个自由的、不再有人随随便便被视为工具利用的十洲三岛。
想想看,还有点激动,天天勤学苦练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以自己的力量捍卫自己的道吗?
剑修的剑,法修的符咒,丹修都举起丹炉开始砸人,柳绣绣一边发出奇怪哭声,一边猛砍面前的魔修,搞得不少自己人以为这姑娘被什么魔门邪术诅咒了,她师妹已经挡下了第数不清多少个试图帮她检查身体的医修了。
“师姐……大蛇小蛇你都怕的啊?”文师妹万般无奈,应龙展开羽翼,翼尖带着呼啸的风,卷上魔徒的队伍,将他们扔得七零八落。
但是大黑蛇早都不在原地了。
不过忙着打架呢,没谁只看八卦。
云彩上面,符远知忙着对宫主嘘寒问暖,宫主忍不住敲敲他的脑袋:“没事没事,我又没动手能有什么事!”
只是天宫主魂魄被撕碎的场景令他不寒而栗,甚至紧张过头。
知道徒弟心中所想,宫主安慰道:“那是很久之前,现在不会了。”
——二十一世纪可是有着很先进的思想教育!比如,培养小弟替他动手,比前世劳心劳力最后累死好多啦。
差不多同一时刻,玉京城的惊雷船队赶来,玉京那对父子别别扭扭地站在船头,怎么看都很奇怪。
“天宫主。”玉靖洲向他问好,“玉京的卫队还在清扫人类皇都周围的残余魔修,但龙脉稳固,各门各派也群起响应,魔徒早就翻不出什么花来了,只等过些日子清扫完毕,一切如常就可以。”
不过宫主看了他一眼,却关心另外一个问题:“你们……都解决了?”
手指在伪父子之间来回晃动,玉靖洲的肩膀下垂,嘴角也明显向下,显然是还没有。
一个化灵万年、并且坚定信心认为自己就只是刀的顽固老器灵,不是一天两天能解决的。
“所以,你还没完全教会刀灵……该懂的事儿。”宫主微笑了一下,“不过不着急,你还年轻,你还有大把大把的未来,等安顿好,慢慢一点点教育,这事儿急不来。”
他们没有人需要立刻顶天立地,因为顶天立地是一个过程,一个需要时间的过程,二十几岁在修真界本来就还小。
宫主随手把斩雪的本体递给玉靖洲:“拿着,替我保管吧。”
玉靖洲惊愕万分,玉京主更是一脸难以置信。
“主人,您这是——”
“如果你只是刀灵,刀灵没资格插嘴道者的事儿。”玉靖洲反而态度强横,他双手接过斩雪,刀身被他触碰的瞬间有轻微不可察觉的颤抖,不过从玉靖洲扬起的嘴角来看,他感觉到了。
宫主颇为赞赏地看着他:“好好照顾斩雪。”
“谢宫主!”玉靖洲美滋滋地抱着刀溜走了,并且还拖走了一脸震惊的刀灵。
月照连泉琴的琴灵则暗自庆幸,自己没有失去理智收养个什么奇怪物种。
船舱里,白瑛和陆清霜抱着那堆毛茸茸的动物,幸灾乐祸,以及那个被大橘吃过一次的剑魔正迷茫地跪在叶望砂脚边,坚称自己是穹山弟子,不知何时触犯门规,但无论犯了什么错误,都希望剑主能原谅,若是真原谅不了,求剑主一剑杀掉就好了。
被混沌吃掉,不止拔出魔气,还会消除入魔后的记忆不成?
“八成是心魔。”符远知想了想,说,“由道入魔,几乎十个里有八个都是身不由己,对于这种正直剑修来说,入魔后心魔滋生也很正常,混沌净化魔气,连心魔一起吞了吧,等到哪天那不再是他心里的执念,他就想起了。”
但现在看着那个痛哭流涕的前任剑魔,乐观估计,小一千年内他想不起来了。
这有够狗血。
宫主点点头,但看叶望砂的意思,剑魔的确曾出身穹山剑宗,如今魔门大创,把这个昔日弟子领回去重新教育也未尝不可,毕竟哪怕作为魔徒的时候,那个剑修也无比崇拜叶望砂,并且性格耿直得可怕。
唯一不开心的是谢然,但没办法,现在叶望砂说了算。
“好像,没什么需要我做的事了。”
宫主靠在船舷上,看到天空开始放晴。
地面上的魔道战争其实还没结束,魔门道门打了那么久,大大小小的纷争时有发生,但都不可能三下五除二就结束,不过现在这个场面看上去并不需要他动手,只能听见无数遗憾的声音在不停质问——
“唉,云梦主人到底什么境界,他为什么还不动手啊!”
“是啊,太好奇了……”
“万年过去啦,云梦主人都没有再动过手了。”
“没有吧,之前还剃了谢然的头发!”
“你傻啊,没看他们站在一起?肯定不是动真格”
叶望砂惊奇道:“谢然,你还秃过头?”
血涟尊者一把捂住自己的飘飘秀发:“望砂,民间传说不可信的!”
一旁宫主看了看手掌——其实他自己也好奇的,因为他穿越过来这么久,其实也没怎么和人动过手——不过他并不打算满足所有人的好奇心,因为二十一世纪教会他一个道理。
“核威慑在没发射的时候才叫威慑,真的发射了,那叫核灾难。”宫主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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