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他也怀疑过可能是更漏坏了,只是残存的理智让他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
晏海躺在窗口宽阔的矮榻上,侧着头,只露出了半张不曾受伤的面庞。
将明未明的天色混杂着灯火照在他完好的这半边脸上,有着掩盖不住的苍白病弱,也有着遮挡不了的清隽俊美。
但是这种温文俊秀,并没有柔弱脂粉之气存于其中。
趴在矮榻边与他相对的云寂想要伸手碰触,却又怕惊扰到他,只是在虚空中顺着他的轮廓慢慢描摹。
这张脸,和记忆之中的那个少女,纵然尚有几分相似之处,但看着已经完全是另一个人。
其实说实话,那种最初的忿怒退去之后,另一个不一样的声音,一直在他心里来回飘荡。
我为什么没有认出他来……如果我认出了他……
如果我当年就认出了他,恐怕只会觉得遭受了戏耍欺瞒,只怕要一剑将他杀了才能解恨。
所以到底是认出他好,还是没有认出的好呢?
更漏中的浮箭已经换了位置,时间已经到了。
云寂低下头,在晏海的耳边轻声地说:“晏海,你醒过来。”
他小声的呼喊,晏海翕动着眼睫,应该是听到了,可还是一副难以清醒过来的样子。
他将人抱进了怀里,却被抓住了手,按到了砰然作响的心上。
所以,还是没有认出的好……
幸好在那个容易做出蠢事的年纪,没有认出你来……
晏海还没有醒……
云寂收紧了手臂,抬起了头。
他盯着那扇敞开的窗户,紧紧皱着眉头。
下一刻,一个模样讨喜的少女出现在窗前。
她圆脸大眼,笑语盈盈。
“这个哥哥闻着好香啊!”她侧着头,趴在窗上,一脸天真的问:“我能吃了他吗?”
云寂清楚的记得,不久之前,自己亲手割下了这个少女的头颅。
但是此时此刻,她就站在自己面前,看着又是活生生的。
不但头颅好端端的在脖子上架着,连手臂都完好无缺的连在肩膀上。
原本看到这诡异的一幕,他心中还在惊诧,但听到对方所说的话,顿时变了脸色。
“不行。”他将晏海护到怀里,一个字一个字告诉对方:“他是我的。”
少女的脸上露出了失望之色。
“可是他真的真的好香啊!”她甚至舔了舔嘴唇:“能不能分一点点给我啊!”
云寂的眼睛里,泛出了点点的红光。
那少女似乎被他凶狠的目光吓到,往后退了一步。
“那个……”她有些犹豫:“要不然,我跟你换啊,换一个胳膊吧!我吃起来也很香的。”
云寂抿了抿嘴角,露出了一丝嘲讽。
“你臭成这个样子。”他说:“别说吃,我闻到就想吐了。”
第117章
少女阿瑛扁了扁嘴, 看着像是要哭了。
她对云寂似乎颇为忌惮, 佝偻起身子躲到了窗户下面, 只露出了一双灵活的眼睛。
“不给就不给, 这么凶做什么?”她一副不敢争辩的可怜样,但终究又不太甘心, 小声的嘟囔着:“明明有这么多, 一点点也不肯给我, 真小气。”
云寂并没有理会她。
“晏海。”他低下头,轻轻的拍打着晏海的脸颊:“你快点醒过来。”
晏海喉中虽然有些细微的声音, 但眼睛却依然紧紧闭着。
“他怎么了啊?”阿瑛似乎想要探进头来:“哎呀!是不是快死掉了?好可惜……”
她这句话尚未说完,只觉得颈中一阵微凉。
面上还带着笑容的少女阿瑛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的脖子,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 才仰面倒了下去。
她的身子坐靠在身后的大石上,被再一次斩断的头颅咕噜咕噜的滚到了一边。
“晏海,你快醒醒。”没有了吵人的声音,云寂继续专心的叫醒晏海。“要是你不醒过来, 我就要被怪物给吃掉了。”
晏海的睫毛剧烈地颤了一颤,然后缓慢而艰难的张开了眼睛。
他眼睛里蕴含着朦胧的水光,和一种懵懂的恐惧。
我在这个人的心里, 一定是十分重要的。
你看!他原本还在昏睡, 但听到我有危险, 立刻就挣扎着清醒了过来。
云寂心中一阵欣喜, 虽然他也觉得自己这个念头有着令人鄙薄之处, 但抑制不住的为此感到愉悦欢欣。
这种感觉促使他将晏海搂进了自己的怀里, 然后把脸埋在晏海的颈项,深深地吸了口气。
晏海身上香冽的气味,冲淡了那种几乎难以忍受的恶臭,让他忍不住发出了一声舒适的叹息。
云寂呼出的热气,不住吹拂过晏海的颈项,让他彻底清醒了。
“云寂……”晏海抬起手,阻隔在云寂和自己的胸口之间,他的声音异常沙哑:“怎么了?”
他昏昏沉沉之中听到云寂的声音,虽然并没有听清说了什么,但似乎是遇到了什么十分危急的事情。
一着急,他自然就没有办法再睡下去。
“是什么……”他虽然也反应过来,云寂一定是为了叫醒自己,但始终不太放心。“刚才你有没有遇到什么奇怪的事情?”
血蝶不会离开蝶奴太远,但是刚才在湖面出现,并且偷袭了自己和云寂的那些,从数量上来说少的出奇。
云寂听他这么问,慢慢抬起了头来。
晏海随着他的目光朝窗外看去。
无头的少女尸体躺在那里,眼睛大睁的头颅滚落到了另一边,脖子的断口之处,露出了切口整齐的血r_ou_经脉。
但是和寻常的身首分离并不一样,这种本来应该血流成河的情形之下,居然没有四处喷溅的鲜血。
此刻,在屋中二人的注目之下,那个头颅突然动了一动,然后张开了嘴,从里头爬出了一只蝴蝶。
这只蝴蝶通体鲜红,体型极小,它一钻出来便展开翅膀,飞到了脖子的断口处停下,不住的翕合着翅膀。
接着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将地上那颗头颅凭空托起,重新安回到脖子上面……
颈上的伤口缓缓消失,散开的瞳孔慢慢凝聚,片刻之后,少女已经恢复如常,甚至朝着窗户里头笑了一笑。
云寂撑在榻上正要起身,晏海将手放到他的手背上。
他知道晏海是示意自己不要轻举妄动,便停了下来。
二人继续看向那个已经从地上站起来的少女。
“哥哥,很痛的啊!”她用手指头绕着自己的长发,笑嘻嘻的说着话。
“取一把剑给我。”晏海转过头,对云寂说道:“杀过人最多的那一把。”
在他们身后不远,有一整面墙的剑架。
每一个剑架上面都摆着一柄剑,或镶金嵌玉或古朴凝重,自上往下足有四五十数,一眼望去直教人眼花缭乱。
随便拿下一把都是传世的名剑。
这是在他五六岁的时候,殷云曦听说他开始学剑,就把宫里收藏的好剑都送过来给了他。
帝王赐,不可辞。
非但不可辞,还要感恩戴德铭记于心,所以所有的这些剑,满满一整面墙的凶戾之物,都被放在了他屋里……
云寂抬起手,隔空摄来一把。
这把剑乍看似乎毫不起眼,只在剑柄之上篆刻了“藏锋”二字。
这是数百年前一位铸剑大师的遗世之作,曾经辗转于乱世,凡拥有者皆是杀人如麻,名为“藏锋”,却是一把闻名于世的凶器。
这把剑可能不算是所有剑中他最趁手的一把,却是杀戮之气最重的一把。
窗外自称阿瑛的少女看到这把剑,眼中果然露出一丝惧意。
“哥哥。”她娇声娇气的说:“你别砍我啊!我会真的死掉的!”
原本武功到了云寂这样的地步,已经不需要这种形于外的武器,他的剑气与自身早已结合一体。但是眼前这个斩头未死的少女,已经远远超出了寻常事物的范畴之外。
他缓缓的抽出剑来,明明剑身雪亮,但周围却像是萦绕着一丝血腥之气。
“这一次,不用斩下头颅。”晏海勾起了嘴角:“你帮我把她的头发,全部都割下来就好。”
阿瑛闻言,终于再也挂不住脸上的笑容,绕着头发的动作也做不下去了。
“你想做什么?”她好像还想扮作可怜的样子,但表情却有些扭曲。
“你这九流的幻术是从哪里学来的?”晏海靠在云寂的怀里,冷眼望着这个故作天真的少女。
他话音刚落,不知从哪里刮来一阵强风,将窗外的一切刮得东倒西歪。
然后逐渐显现出真实的样子来。
“月留衣最擅幻术,可连她都不敢在我面前卖弄这种本事。”晏海冷冷地望着某一处:“你哪里来的自信?觉得能够瞒得过我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