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根[修真] 作者:夜拾【完结】(12)
“站好。”陆亭云用树枝拍着白简的肩膀后背,调整他的站姿,然后教他起势,“看我的动作。”
“你年纪小,身量不足,剑通常是背在身后的。”白衣剑修将手中的树枝从同侧肩膀后绕到背后,“拔剑的时候,必须手心向外,聚力于手臂——”
嘴上说着简单易懂的话,心里转着的是宋怀尘写在册页上的话——
——力由天泉始,经尺泽,蕴于太渊,须臾过之,冲鱼际,发十宣。
“——先收拢四指,在用大拇指扣住剑柄,”陆亭云刻意放慢动作,“而后,可拔剑。”
白衣剑修放慢动作,慢到足够毫无基础的白简看清。
陆亭云出剑的那一刻,少年只觉得在晒谷场上的风都静止了,明明是根树枝,在陆亭云手中却染上了剑的寒光。
陆亭云还在一丝不苟的教着:“拔剑的速度必须快,但不管你拔得多急,你都必须在这个位置停住手,稳稳的停住,这是最好的出剑角度。”
男人手中的树枝正好指向了缩在树荫下的一个闲汉。
那闲汉破口大骂:“带着那小兔崽子滚远点!别拿着根树枝瞎忽悠,碍眼!”
陆亭云只当没听见,还在对着白简说话:“最好的出剑角度不只使你劈刺顺手,还能方便你——”他手腕一抖,那根树枝唰得飞了出去,贴着闲汉的耳朵钉入树干,嗡地一声,让地面都震了震。
闲汉吓得脸色煞白,陆亭云弯着眼睛对他笑:“好狗不挡道。”
白衣剑修笑眯眯的对白简说:“照我刚刚的动作做一遍。”
白简战战兢兢的练起来,余光看见宋怀尘握着把剑慢悠悠走了过来。
“宋先生,宋先生。”比白简更早看见宋怀尘的是在晒谷场上和别人唠嗑的老人家,“我们好歹叫你一声先生,你能把那……那谁带回去吗?他在这里,我们吓得心肝儿乱跳啊!”
“老人家,你也体谅体谅我,我在药堂里天天被他吓,”宋怀尘好脾气的回道,“要不是担心你们,我才不过来呢。”
“你们放心,他做不了什么。”宋怀尘对在场的人保证,“我缴了他的剑。”
长剑素白,朴实无华,握在宋怀尘手里,仿佛完全没有一点危险性。
相比于陆亭云,白简,村里人显然信任宋怀尘多些,闻言嘟囔两句,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闲汉总是不得人心,见宋怀尘来了,没人帮腔,自己骂骂咧咧的走了。
宋怀尘席地而坐,问身边的老人家:“陈大爷,你要不要也跟着陆亭云比划两招?今时不比当日,映山湖情况大家都看到了,这回来的修士没对我们不利,但难保下回来的也是啊?”
他压低了声音:“这些天我和陆亭云接触,发现他这个人可交,但等出事的时候他会不会帮我们,就难说了,毕竟我们对他也算不上好。”
“那宋先生你呢?”老人当即问道,“宋先生你会帮我们吗?”平心而论,村里人对宋怀尘算得上不错。
“我自然会帮你们,但如果我又一睡大半年呢?”宋怀尘反问。
老人语塞。
“半年前我问你们篱笆是什么时候树起来的,村里有没有其它不对劲的地方,你们到今天都没想出个头绪,”宋怀尘淡声说,“事情是很久远,但我不信一点痕迹都没留下,说到底是你们不愿意想。就像乌龟缩在壳里,自觉安全。但如果这只乌龟已经被扔进锅里了呢?是冒险探头看看,还是等着水烧热了,一命呜呼?”
“陆亭云教白简练剑,练的是修士——神仙的剑招,你们不抓紧机会偷学,真的想在出事的时候眼睁睁等死吗?以你们对白简的态度,出事的时候他会不会救你们?”
“白简……白简和你抱怨啦?”老人家小心翼翼的问。
“他没有。”宋怀尘说了这三个字就闭上了嘴,老人却没法安心,是白简不抱怨,还是只是没对宋怀尘抱怨?宋怀尘对他说这话是为白简抱不平,还是看出了什么?
老人坐不住了:“太阳晒得我头晕,我先回去了啊。”
老人走时自以为隐蔽的冲偷眼看他和宋怀尘说话的其他人使了个眼色,很快,晒谷场上的映山湖村人三三两两的走了个干净。
陆亭云纠正了白简的姿势,让少年练着,自己往宋怀尘身边一坐:“好口才,震耳发聩。”
“我只是实话实说。”宋怀尘把剑递给陆亭云,“他们不是不知道。”
“安逸惯了,明知环境已经变了,却还是装着什么都不知道,排挤因改变而改变了的同伴。”陆亭云把剑推回去,“食古不化,我不会和这种人多说一句。”
“我的剑被你缴了啊,别还我。”
“村里人对我有恩……这是不是你的本命剑?”
陆亭云笑:“你猜。”
宋怀尘锵一声拔剑,直刺陆亭云心口!
陆亭云不躲不闪,心里想的是宋怀尘确实不会用剑,他握剑的手势都是错的。
剑在刺破陆亭云胸口的衣服后停住了。
感受着手上的斥力,宋怀尘将剑插回剑鞘:“本命灵剑说丢就丢,陆亭云,你真是个疯子。”
“用着别人的本命灵剑,对着心仪你的人拔剑就刺,宋兄,你也不逞多让。”
宋怀尘发现白简呆呆的看着他们,笑了笑:“吓着你了?”
白简呆呆点头,他一直在偷偷看那两个人,宋怀尘那一下太快了,等他反应过来时,剑已经抵在了陆亭云胸口。
少年是见过宋怀尘、陆亭云两人出手的,神仙打架,他根本看不出门道,只知道他们一出手,必有人死,非常厉害。吃百家饭长大的少年敏锐,他能感觉到两人之间微妙又带着点危险的气氛,见宋怀尘拔剑,真以为两人闹翻了。
陆亭云“哈”一声笑了:“还得练练,承受能力太差了。”
“你也一样,”宋怀尘不客气的把册页拍到陆亭云手里,他把功法默写完了,经脉重创,用不了玉简,只能手写。
“你的功课。”
第 21 章
傍晚时分,宋怀尘和陆亭云带着白简回到药堂,手里提着一篮菜的黄药师正巧从山路另一头下来。
两拨人在门口相遇,留着山羊胡的黄药师问道:“你又和村里人说什么了?”
开口的是陆亭云:“怎么了?”
“已经有段时间没人提起阵法、魔修了,今天我去换菜,一路上的人都在说这个。”黄药师瞅了眼白简,不太确定接下去的话要不要在这个孩子面前说。
宋怀尘按着白简的肩膀,没有让他回避的意思。
“药堂还有空房间吧?”宋怀尘问,“方便白简住下吗?”
黄药师没有正面回答,仔细打量了白简一会儿:“听说你们下午去晒谷场练剑了?”
他问宋怀尘:“你的意思?”
宋怀尘点头。
黄药师没有再说什么:“进来吧,房间是有,但要打扫打扫。”
宋怀尘拍拍白简的肩膀:“跟黄药师去拿水桶,自己动手。”
白简打了水去清理房间,宋怀尘洗菜做饭,陆亭云拿着记载着剑修功法的册页,倚在厨房门口。
册页内容高深,饶是他也要细细消化,鼻尖是米饭的香味,耳朵边是咄咄的切菜声,陆亭云从纸张上移开视线,看了宋怀尘一眼。
男人将长发于脑后束起,低着头,微弓了背,去凑低矮的灶台,他一手按着碧生生的菜叶,一手拿着笨重的菜刀,咄咄咄,一下一下,快速而均匀,修长的手指隐在菜叶间,白皙得几乎透明。
简单而枯燥的重复性动作,却让陆亭云看得出了神。
早在陆亭云看他第一眼的时候,宋怀尘就察觉了,男人的视线停留太久,宋怀尘忍不住出声:“怎么,想和我学做饭吗?”
“不敢不敢,”陆亭云回神笑道,“学了套剑法只能教白简,学了厨艺,我还没想好给谁尝。”
“想得太远,”宋怀尘瞅他一眼,“你有剑法基础,所以学了就能教人,至于菜么,不过我这一关,我可不敢让你做给别人吃,怕被砸招牌。”
陆亭云将册页收入须弥袋,撩起袖子进了厨房:“如果是做给宋兄吃,那就一切好说了,需要我做什么?”
宋怀尘把刀递给他:“继续。”
等黄药师给白简铺了床过来,看见厨房里正干着活的两个男人就没走进去,站在门口问宋怀尘:“不要我帮忙了?”
宋怀尘:“你洗碗。”
黄药师讨厌洗碗:“那白简呢?”
陆亭云慢慢的切着菜:“你没看见他提水桶的时候手臂都在抖吗?让他洗碗会把碗摔了的。”
黄药师往后瞧了眼,确认白简还在房间里:“你是怎么想的,为什么要教他剑?宋怀尘又掺和了什么?”
“我收他做徒弟。”宋怀尘盖上锅盖,把肉焖着,从厨房最里面走了出来,“他是练剑的料子,但我不会剑,所以拜托陆道友教他。”
黄药师不去管宋怀尘是怎么说动陆亭云的,他只问宋怀尘:“你在这里收了个徒弟,你不走了?”
宋怀尘明白,他说的这里不是映山湖,而是凡世,黄药师在问他还打不打算回海外十洲。
白简资质是可以,但算不上惊才绝艳,在海外十洲不过泛泛,宋怀尘如果想回去,根本没必要在这里收徒。
“不是很想。”宋怀尘实话实说,“你来这里找东西是自愿的,我是没办法。如今我这模样回去不会好过,倒不如留下。”
“你我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有个出色的徒弟,也算多一重保障。”
陆亭云在一边听着,以为宋怀尘和黄药师是隐世门派出来的大能,所说的回去指的是回宗派。
“宋兄,我们倒算是同病相怜。”陆亭云叹了口气,然后问道,“两位要找什么?说不定我有线索呢?”
黄药师想着说了陆亭云也不知道,就没隐瞒:“度量衡。”
谁知陆亭云竟接了话:“度量衡?用戥子做标志的那个组织吗?”
黄药师陡然瞪大了眼:“你知道?!”
“我年少时遇到过其中一人,在一处山谷中,如今过去,我们说不定还能找到那位前辈。”
“在哪儿?!”
“在靠近南海的重山之中。反正我现在也闲着,黄药师你想去,我就带你走一趟。”
黄药师忙不迭点头:“好好好!”
宋怀尘泼冷水:“你出不去。”
陆亭云问:“宋兄也找度量衡?”
“不,我找人。”
晚饭后,魂不守舍的黄药师摔了好几只碗,听着厨房里的声音,陆亭云进去问怎么了。
白简趁两人都不在,小心翼翼的问宋怀尘,是不是他住进来让黄药师不高兴了。
宋怀尘摇头:“黄药师没这么小气。”
他看白简脸上掩饰不了的疲惫,就结束了对少年上午课业的点评,收了纸张,送他回房间。
“陆亭云教你剑,我也不能什么都不做,”宋怀尘示意白简在榻上盘膝坐好,然后给他摆正手势,“修士不睡觉,以打坐休息,运行周天对你来说还太远,你只要闭着眼睛,在心里默念口诀就好。”
“口诀?”
“天地分判,三才定位,人处天地之中,五气合身,故能长且久。”宋怀尘念了一遍,“先念出声,记住了再默念。”
白简闭上眼睛:“天地分判,三才定位,人处天地之中……”
他一遍一遍轻声念着,声音渐趋于无,宋怀尘关门离开。
陆亭云在外面听了好一会儿了:“《坐忘论》?不先教《清静经》?”
“这年纪的孩子哪能真静下来,《清静经》没用。《坐忘论》含天人感应,先让他背着。”
陆亭云腰配长剑,宋怀尘看他眼:“要出门?”
“白天教白简,晚上我自己练。”陆亭云将册页拿出来,“宋兄这功法实在高深。”
宋怀尘没理会他的恭维:“你去哪里练?”
“后山,我能出结界。”
宋怀尘不赞同:“你在映山湖不是秘密,如果葛青未死,他很可能埋伏在周围,就等你出去。”
“那正好用他来喂招。”陆亭云全然不惧,并制止了宋怀尘接下去的劝阻,“宋兄,修为降到这种地步,还不能修炼,对我来说是种折磨,我不信韬光养晦那一套,对我来说,唯有生死之间,才能突破。而且葛青也不一定真的就在外面。”
“你可以突破极限,但突破不了蛊毒。”
宋怀尘知道陆亭云是想找个地方发泄,村里不方便。
“走吧,我和你一起去?”
“宋兄?”
宋怀尘白他一眼:“你以为我还剩多少修为?我就不急了?”
得知两人要上山,黄药师跟着一起去了,眼睁睁的看着他们轻轻松松越过篱笆,自己却被困在这边,黄药师的表情很难形容。
宋怀尘回头安慰他:“放心吧,不会丢下你的,还等着你给我们两个疗伤呢。”
篱笆外的景色和篱笆内的并无不同,出于谨慎考虑,两人四处查探了一番,宋怀尘布了个小小的阵法,才回到原地准备修炼。
陆亭云拔出剑,宋怀尘找了块干净地方坐下。
“宋兄?”
“你莫不是想与我对招?”
“宋兄不愿意?”
“我修的法诀名为斩尘,以天地万物为依托,不借外物,全靠一身灵力支撑。”宋怀尘兴致缺缺,“如今我修为低末,连最普通的攻击都撑不起来,拿什么和你对招?”
“斩尘?斩尘诀?是不是一套残本?”
“你见过?”
陆亭云直接从须弥袋中掏了几页纸出来:“是这个吗?”
宋怀尘看了两眼,确实是他修的那法门。而且正正巧巧,是应对他当下灵力不济的状况的。
实在是太巧了。
“你知道度量衡,又有这——”
“这几页纸,就是度量衡的那位老前辈给我的。”陆亭云抱剑而立,清楚宋怀尘要问什么,他也觉得太巧了,“对我来说,这几张纸完全没用,当时是那老前辈说我总有一天会用上,一定要我带着,我才拿了的。”
“他算到了我会遇到你们。”
“度量衡到底是什么?”
“若不是宋兄你和黄药师看上去真的不知情,我都要以为你们是度量衡的人了。”陆亭云摆了个起势动作,“我不知道它是什么,但那老前辈确实厉害,他让我从练气一跃金丹。”
陆亭云没有使用灵力,一剑挥出,那一剑比白天晒谷场上的快得多,就算是宋怀尘也只能看见一道清亮残影。
银色的影子割裂了风,风又成了刃,斜斜割向山中古木。
夏日繁茂草丛成片低伏,宋怀尘手中几页纸哗哗作响,古木树皮已然开裂,下一瞬,便要被劈成两半。
然而,叮一声。
风停止了,古树安然无恙。
陆亭云挑眉望向宋怀尘,宋怀尘将纸页收入怀中,从地上站起来。
“度量衡的那位老前辈实在厉害,他不仅算到了我们的相遇,还可以让同病相怜的你我对个招。”
第 22 章
时间就这么慢慢过去,日头渐渐毒辣,夏天到来了。
白简从坐着睡着,变成入定一夜,第二天早晨神清气爽。晒谷场上毒辣辣的太阳没能把他晒黑,白皙的少年在一群跟着偷师学剑的村人里异常显眼。
宋怀尘修着陆亭云给他的那几页纸,受损的经脉恢复极快,连黄药师都啧啧称奇:“人人都以为斩尘诀是个鸡肋,如今看来说不定是部无上功法,可惜没人见过它的全篇。”
宋怀尘经历过的三个修真.世界里,斩尘诀统统出现了,于是他问黄药师:“斩尘诀会不会与度量衡有关?”
“若是这样,我们的目标便统一了。”黄药师看得出来,宋怀尘对斩尘诀的兴趣比找那个人大得多。
黄药师给宋怀尘搭了脉:“虽然你的经脉恢复得不错,但还是承受不了药效,难受只能忍忍。”
他说的药是限制修为的毒.药。
宋怀尘点头应下。
陆亭云没能从宋怀尘常年苍白的脸上看出什么痛苦的神色,便称赞他坚强。
宋怀尘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弯腰锄地,不肯理他。
陆亭云手中的几张残页上,记录的是斩尘诀中自救的一段,斩尘诀以世间万物为依托,从修士身上体现的,唯有灵力一途。
万物有灵,这一章说修士在自身陷入绝境后,如何借外物内含的灵气破而后立,突破至天人合一的境界。
纸只有几张,字数寥寥,表面意思浅显,细读却隽永。
陆亭云只看见宋怀尘练了几天功就扛了锄头种地,十分的不务正业,黄药师却道他种地比练功恢复得更快。
春末种下的菜蔬长势喜人,宋怀尘种菜,自然不会用什么肥料,几个小阵法一放,气色自足。
别人臭烘烘的菜田里长出的东西还没宋怀尘这干干净净的地里长出的好,又是亲眼看着它一天天长大,陆亭云没事的时候也喜欢蹲在一边看它们。
下午教村里人,晚上自己练,陆亭云有空的时候只上午。
常常破晓时回来,宋怀尘回房间躺个囫囵觉在黎明起床,就能看见陆亭云蹲在菜地边上,多数时候,蹲着蹲着还入定了。
“陆道友?”
“宋兄,我怎么觉得这菜田边上的灵力要比其他地方浓几分?”
“我摆的难道不是聚灵阵?”
陆亭云才不会让宋怀尘蒙混过去:“聚灵阵能将凡蔬变灵植?宋兄你可得教教我,金谷园都没这本事。”
“金谷园是什么?”
“专门种植灵植的一个宗门,修真界七成灵米都是它种出来的。”陆亭云想了想,还是加了句,“金谷园和药师谷关系非常好。”
“反正我不吃他家的米,嘴不短,手不软。”
身后传来开门声,白简醒了。
吃得好休息得足,短短两个月,少年身量明显拔高了,他对两个男人行礼:“宋先生,陆前辈。”
两个称呼不伦不类。
未行拜师礼,宋怀尘不让白简喊师父,陆亭云说入了仙途,就要按修士的规矩来,得喊他前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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