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的，”叶修很笃定地打断了他，“不是还有我大兴欣么。”
这样说的时候，他脸上是坚定又自信的神色，几乎称得上神采飞扬。张新杰骤然想起来，自己最初在甲板上见到他的时候，他脸上就带着这样的表情。
“哎呦，你这什么表情，对我们兴欣的实力存有怀疑么？”看见他发呆，叶修不乐意了。
张新杰静静地看着叶修，心里想的却不是眼前的战局。他回忆起六年前的时候，叶修还是如日中天的斗神，是联盟最年轻的将军，嘉世军团的最高军事指挥……而现在叶修却只是一个中尉，甚至连进入会场的资格没有，只能站在门口，等着从自己口中打探情况。
“叶修，你有没有觉得不甘心？”斟酌了很久，张新杰还是开口问了。他很难用语言描述出此刻盘踞在自己胸口的情感是什么。
“嗯？”叶修也愣了一下，随即笑道，“肯定是不甘心啊！战争还没有结束，我肯定还要上战场。”
“我是说对于嘉世的做法。”
“有什么不甘心的。”叶修这次很快回答道，语气相当随意，“丢了北桥，丢了新郾城，丢了海原……自己打了败仗，嘉世处分我也正常。”
“所有人都知道，北桥和新郾城属于战略x_ing撤退，不放弃北桥和新郾城，就没有后来在灰角的反转x_ing胜利。嘉世和你的战略观点一直有冲突，他们既想打胜仗，又想赢得漂亮，注重政治影响超过军事意义……”张新杰停顿了一下，推了推眼镜接着说道，“至于在海原的惨败，主要责任仍然在嘉世高层。在敌强我弱、差距明显的时候，仍然下令死守海原，虽然你再三强调死守没有意义，应当诱敌深入，利用地形，在运动中歼敌，可陶轩仍然固执己见……如果刘皓能带领部队即使支援，原本还有胜利的希望，可他故意拖延、阻挠援军行进，才给嘉世带来了巨大的打击。如果不是你最后下令放弃海原突围，那么嘉世根本避免不了全军覆没的风险。在海原一役中，你不但没有过错，甚至可以说是最大的功臣。这就是为什么他们害怕对你进行公开审判……因为那会暴露出他们的肮脏意图。”
这些话他埋在心里太久了，此时一口气说出来，很有种酣畅淋漓的感觉。张新杰说完了，有些紧张地盯着叶修，内心竟然感到有些忐忑。
叶修……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呢？
“你知道的太多了。”
自己义正严辞地说了半天，居然只换来了这一句玩笑般的回应。
“叶修——”
“我说，你们接下来打算怎么布置？”叶修神色平静地转开了话题，“炮兵火力基本瘫痪了吧，现在你们打掩护全靠微Cao支援？”
“炮兵很快会恢复正常战斗力。”张新杰回答道，却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内心的失落。叶修这样若无其事地转开话题，并非是因为自己说错了，或是有什么难言之隐……而是他单纯地不想和自己讨论这个话题。
或许自己能洞悉他的战略意图，或许自己熟悉他的每一个战术思路，可这一切都是徒劳的。
因为自己根本走不进他的心。
“说起来，张佳乐怎么样了？”
“好多了，但情绪还不稳定。”张新杰如实回答。
“你们也挺惨的，一个定时炸弹就在大本营放着。”叶修颇为感慨地说道。
两人沉默了一会，微风吹过，头顶的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一片黄叶自空中缓缓飘落。
“这是梧桐叶子吧？”叶修突然问道。
“是法桐。”张新杰点头，却不明白他问这句话的用意。
“正好，”叶修弯腰捡起一片落叶，“你把这个给张佳乐。”
张新杰接过来，不解地看了半天，这的的确确只是一片平凡无奇的叶子。
“把这个带给张佳乐？”张新杰重复了一遍。
“对啊。”
“我怎么和他解释？”
“不用解释，给他就行了。”
“说是你给的？”
“什么都不用说。”叶修一挥手，“行了，我走了，还赶着回兴欣呢。前线有什么情况联系我啊！”
说完，他就大步走远了。张新杰目送着他，突然觉得在满地的落叶中，叶修的背影就像远去的时光。
第119章 叶张线：假如爱有天意
张新杰回到霸图后，立刻把那片落叶交给了张佳乐。
叶修或许有时很没正形，但在关键的事情上，他还是极为可靠的。张新杰相信，他送这片梧桐叶给张佳乐，必然不是什么无厘头的恶搞，而是自有深意。
正因为这样，他把那片落叶送出去时，心中非常忐忑。
张佳乐的情况仍然很不稳定。调到参谋部之后，他出色地完成了自己的工作，可在工作之外，他沉默的时间越来越多。他身上那股生机勃勃、耀眼夺目的光芒彻底黯淡了，整个人身上都缠绕着一股深沉的忧郁，而作为向导，张新杰可以感觉到他有数次都临近了再次自爆的边缘。
如果叶修这一举动，给他带来的是正面影响还好，万一弄巧成拙……
按照叶修所说的，张新杰把那片梧桐树叶递给张佳乐时，什么都没有解释。
“什么意思？”张佳乐一脸茫然的表情，然而盯着那片树叶看了两眼，他却突然醒悟了似的，开始对着那片树叶发呆。
半晌之后，他问道：“你见过叶修了？”
张新杰如实地点头。
张佳乐没再说什么，随手把那片树叶扔在一边，重新拿起了手头的工作。他脸上很平静，看不出什么来，可作为一个向导，张新杰却察觉到他心中充满了惆怅。
从参谋部出来，张新杰直接去找了韩文清。
“叶修让我给张佳乐带一片树叶。”他开门见山地直接问道，“你知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韩文清皱着眉反问：“树叶？什么树叶？”
看来是不知道了。张新杰想，韩文清和这两人相识很久，如果连他都不知道，那恐怕就真的是个秘密。然而这片落叶起到的功效也很有限，收到它之后，张佳乐还是那副沉默忧郁的老样子。可张新杰完全没有料到，几天后，他竟从一个意想不到的人那里，得知了这个谜题的答案。
霸图和百花有战略上的合作需要，张新杰和百花指挥部进行了沟通，而负责联络的正是邹远。在张佳乐离开百花后，这个还很年轻的军官被强行推上了指挥官的位置，对于张佳乐，他自然有一种很复杂的感情。
“前辈……他还好么？”邹远犹犹豫豫地问道。张佳乐情绪失控导致共感溢出的事，早就在陆军内传得沸沸扬扬了。
“不大好。”张新杰实事求是地说。
电话那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张新杰也不知道那沉默是出于担忧还是别的什么。
“我能帮什么忙么？”隔了很久，邹远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
“暂时还——”张新杰突然顿了一下，改口问道，“有人送了他一片梧桐树叶，你知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邹远是百花内部培养起来的军官，和张佳乐相处的时间很多，远胜于他和韩文清。果然，沉思了几秒之后，邹远便说道：“是叶修前辈送的吧？”
“是。”
“哦……”邹远想了想说道，“这也是有缘故的。大概四、五年前吧，还是从新郾撤退的时候，百花要撤退渡江。按照计划，应该由嘉世掩护百花的后方，可我们的通讯系统泄密，又遇到电磁干扰，所有的部队联络都受到了影响，无法使用一般的通讯手段。所以叶神和前辈约定了，一旦嘉世到达百花后方，就派联络员送一片梧桐树叶过来，部队立即开始撤退渡江……而万一嘉世因故不能掩护百花，就送一片枫叶过来，百花放弃所有辎重，自行突围。”
“后来呢？”
“送来的是梧桐叶，百花在嘉世的掩护下渡江了，才没有被敌军打散。”邹远似乎想起这事来，还是心有余悸，“那次真是提心吊胆。没有保护的炮兵，被丢在敌军的包围中……简直和羊入虎口差不多。前辈在接到那片梧桐叶的时候，高兴得差点跳起来，连喊了三遍‘叶秋来了’！……对了，您问这个干什么？”
“没什么。”张新杰平静地说，“只是作为参谋长，事无巨细都要了解一下。”
“这您可了解不过来，”邹远笑笑，似乎是想开个玩笑，“就这种事情，三天三夜都说不完，简直能写本书了。”
“是啊，”张新杰回答道，“我知道。”
他知道了很多事，有些是从前就知道的，有些则现在才知道。从前他就知道，叶修和苏沐秋、和张佳乐、和黄少天、和许许多多的人都有说不完的故事，如果写成书，一定是堆满一屋子的鸿篇巨着。而他和叶修呢？两个人相识六年，满打满算，全部的故事情节，也不过是干瘪的几行字，甚至填不满一页单薄的纸……
而梧桐的含义，是忠贞的爱与孤单的离别。是站在你身后，默默地守护着你。
……今天他才知道，那不是一片叶子，而是最坚强的后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