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新杰没做声，随手拿起床上散落的几张纸，在手里仔细端详着。纸上的曲线散漫凌乱，活像是最奔放的抽象派作品，毫无章法可言。然而张新杰看了一会，拿起笔来在线条间加了几笔，一副局部战场的地形图就跃然纸上。
“你在思考烟雨下一步的行军路线？”张新杰把那几页纸理了理，整齐地放在书桌上。
“这你都猜得出来？”叶修嘴里这么说，可也没表现得多吃惊。
“烟雨是作为预备队使用的，现在很难预测下一步的战场形势，你要怎么推断烟雨的支援对象？”
“暂时只是随便想想，还没有具体想法。我有个直觉……”叶修说到这笑了笑，“得了，反正你不相信直觉。”
“我的确不相信。”张新杰点头。
“但我的直觉告诉我，其实不应该让蓝雨去探第二骑兵师的底，还是应该派呼啸去。等老魏收拾收拾赶过去，所不定黄花菜都凉了。”
“关于这件事指挥部已经做出了决策，不能随意推翻。”
“我也推不翻了吧？”叶修有点无奈地叹气，“说说还不行？对了，你来找我什么事？”
“整理一下手边的工作，预留一个小时时间，有一项特殊安排。”张新杰严肃地说。
“什么安排？”叶修纳闷。
“给你半个小时的准备时间，够了么？”没有回答叶修的问题，张新杰自顾自地问道。
“够是够了。”被张新杰严肃的神色影响，叶修的表情也变得有点凝重了，“出什么事了？”
“对一下表。现在是二十一点三十七分。”张新杰看了看表说道，“抓紧时间处理一下手头工作，我三十分钟以后再过来。”
“什么事你倒是说清楚啊？！”叶修喊道。
然而完全无视了他的话，张新杰转身就走开了，只留下叶修坐在原地一头雾水。
什么状况？
在工作中，张新杰是典型的霸图作风，虽然严谨周密，但总是简单直接。谈工作的时候，他向来有一说一，像这样遮遮掩掩的说话，基本还是头一次。
联想到下午那个反常的拥抱，叶修总觉得今天的张新杰格外不对劲。好在张新杰说过半小时后再来，到时候谜底自然会揭晓，叶修也就懒得再去猜测，继续对着地图沉思了。
半小时后，张新杰果然准时回来了。
“到底什么事，搞得这么神秘啊？”听见他走进来，叶修抬头问道。
指挥所是临时搭建的，条件有限，此时他们头顶挂着的灯泡有些昏暗，但还是能看清张新杰的表情异常严肃。
出事了。这是叶修的第一反应。前哨部队遇到伏击，全军覆没？或者白鲸号遇袭沉没，海军舰队损失惨重？
一瞬间，无数个念头在叶修脑子里飞速旋转，他表情平静，可心跳重如千钧。
然后，张新杰反手关上了门，又抬手按灭了电灯。
房间里没有窗，灯一灭根本就伸手不见五指，叶修作为哨兵的视力再敏锐，也很难在这时看清什么。
他听见张新杰向自己走来……不，应该是冲来。那脚步声听起来略显急促，但步伐丝毫不乱。
“张新杰你关灯干嘛？节能环保——”
话说了一半就戛然而止，因为张新杰突然伸手抱住了他，并且果断地低头吻了下来。
与此同时，浓郁的龙涎香气味猛地在狭窄的室内弥散开来，那是某个向导独有的信息素气息……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叶修一瞬间出现了幻觉。
他看见了不停刷屏的问号与感叹号。
没有周详地考虑到实际cao作的难度系数。黑暗中，张新杰默默地想。
他原本的计划，是利用哨兵向导之间的自然吸引，来达成他和叶修之间亲密接触。在这个计划中，深吻和撤除信息素掩盖是第一步，后者倒是顺利完成了，至于前者……
缺乏实践经验，加之在黑暗里什么都看不清，张新杰感觉到自己努力了半天，大概只分别在叶修的下巴、额头和脸颊上留下了几个牙印。也许是受到了惊吓，在最初的一刻，张新杰感觉到叶修几乎从椅子上跳了起来……然而短暂的身体僵硬后，叶修居然就一直这么乖乖地坐着让自己啃咬。在黑暗中，张新杰感到他整个人挺得笔直，一动不动，像是个努力认真听讲的小学生。
“我说……”在张新杰暂时停口的片刻，叶修很真诚地提议道，“你想亲我也不是不行，但咱们是不是把灯打开？”
“关灯是计划的一部分。”张新杰认真地回答。
语毕，他坚持不懈地再度尝试，这次不幸用脑门磕到了叶修的鼻子。
一声脆响在黑暗中格外清晰，那声音听起来都觉得疼。
“卧槽！”叶修捂着鼻子，闷声闷气地说，“张新杰你离了雷达就不会定位是吧？”
“抱歉。”面对叶修的惨状，张新杰一时也愣住了，竟然狠不下心去再下毒手。
这样闹腾了一下，本来就约等于无的旖旎气氛更是荡然无存。黑暗中，两个人一个捂着鼻子，一个僵立不动，彼此看不清表情，却揣测着对方应该也是一脸傻相。
计划出现了偏差。张新杰想。有必要在程序上进行局部修正。
“我说，你今天到底怎么回事，吃错药了？”半晌，叶修问。
张新杰没有回答。对于叶修的疑问，他原本就没打算回答。这个人太狡猾太善于辞令，一旦被他卷进言语交锋的陷阱，自己极有可能会被他牵着鼻子走。
“还有你能不能把这味儿盖盖？”叶修咳嗽了两声，很随意地说道，“指挥部里一大堆未结合哨兵，你大半夜来这手，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撤除了长久以来的掩饰，此时狭小的室内，已经充满了一股氤氲而奇异的味道。这飘渺的香气极其复杂多变，一个哨兵能从中嗅出海洋、风与土壤的气息，还有心跳与拥抱的温暖味道……
仿佛谁在熊熊的火焰中，焚烧了一段尘封的旖旎回忆。
对于未结合哨兵而言，向导的信息素称得上是拥有魔力，更何况是这样富于诱惑的味道。然而即使是这样，即使一个散发着浓郁信息素气息的向导对他发出热烈的邀请……叶修却始终表现得十分冷静，甚至有些无动于衷。
比起激情，他的不拒绝更像是一种纵容，或是不忍。
黑暗中，张新杰的心很轻微地动摇了一下，但随即把这个想法抛开了。
在来这里之前，他已经考虑到了可能出现的种种状况，就连叶修的反应在预料之中。重要的不是叶修的想法，而是哪怕叶修拒绝甚至反抗，他也必须完成计划。
计划之所以被制定，就是为了一丝不苟地执行。而在执行的过程中，一切情感、情绪的因素都可以忽略不计，至于自己的动摇，更是不可容忍的……
下一秒，张新杰再次行动。这一次，他不再试图亲吻叶修，而是猛地按住了叶修的双肩，试图将他压倒在身后的小床上。
“卧槽？！”叶修这次是真的吓着了，声音都有点变调。作为第一哨兵，他自然没有让张新杰的意图得逞。然而在闪避开这次突袭后，张新杰却没有放弃，而是近乎凶狠地再度出手。
两个联盟的高级将领纠缠在一起，张新杰一改往日沉稳的风格，仿佛一个角斗士般，强硬地连连出击。他平素冷静沉稳，运筹帷幄，所以总给人一种武力值不强、靠智力取胜的印象……但实际上，从军校考核到后来的全军年度比武，张新杰的格斗成绩，从来就没有掉出过联盟前十。
此时他一反常态地强硬起来，即使是叶修，也很难轻易摆脱他的纠缠。不停招架着那些迅捷精准的出击，叶修罕见地有些左支右绌——不同于张新杰的无所顾忌，他下手还得注意分寸，极力避免了所有过于粗暴的动作……
在这场有些滑稽的扭打中，两人撞翻了椅子，书桌上的不少东西也被扫落在地，在静夜里响动非常惊人。
“我说张新杰你收敛一点！”缠斗中，叶修无奈地说，“你是想把整个指挥部都吵醒围观么？”
然而像是没听见他的话，张新杰仍旧以一股可怕的执拗试图压制他，动作里带着股不动声色的疯狂。
叶修叹了口气，招架住他的攻击，同时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果然，片刻之后，走廊里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随后沉重的锤击声落在了紧锁的门上，还伴随着宋奇英的喊声。
“出了什么事？请开门！”
“我就让你别闹吧。”叶修说，“看看，把你们小朋友都招来了！”
张新杰一语不发，手上的动作却不停，叶修和他拆了几招，擂门的声音更响了。
“首长？首长！”
“赶紧停手，再折腾小宋就踹门了！你是想被围观还是想被围观啊？”
仍旧没有回答，张新杰顽固地持续着进攻，明确地表达了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念头。
“我说你能不能别这么一根筋？”叶修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这都什么时候了啊。”
说完这句话，他就放弃了抵抗，随着张新杰的动作，两个人一起跌落在那张小小的行军床上。小床剧烈地晃动了几下，弹簧发出不堪负重的“咯吱”声……两个人的胸膛紧紧相贴，温热的呼吸吹拂在彼此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