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因为长久的黑暗,温暖而安全的黑暗、虚无又蛊惑人心的黑暗。
打断他的,是短暂的送饭时间,门下的小窗打开了一下,有昏黄的光线流泻进来,有人轻轻地拿走了空饭盒,又放进来温热的饭菜。
成才看着那簇稍纵即逝的光芒,忍不住热泪盈眶,这还是现实的世界。
抱起饭盒,没有食欲,可还是要求自己认真吃,一边流着眼泪,一边往嘴里塞着食物。
许三多总说,好好活才是有意义。
成才决定不再去想,好好活下去,总会有答案。
这黑暗的空间和感觉不到速度的时间,总会过去。
吃完饭,他又开始做cao,做俯卧撑、伏地挺身、倒立、练习军姿……
有点儿遗憾没有枪在手边,不能拥有那熟悉而亲切的触感,但没关系,无休止的运动依然能把自己折腾到筋疲力尽。
累了就睡,睡醒了就继续锻炼。
其中又有一顿饭送来,告知成才时间在流逝。
随后他又开始他枯燥的循环。
直到下一次送饭的时间,成才正在床上趴着打瞌睡。
这次并不只是打开了门下的小窗,开关在外的禁闭室顶灯突然亮起来,光线一下就充满整个空间,成才从床上翻坐起来,皱起眉,用手遮挡住眼睛。
外面传来钥匙开锁的声音,随后整个门被推开。
进来的是两个人,前面的年轻女x_ing看装束是个护士,后面端着饭的,是袁朗。
成才条件反s_h_è 地蹦了起来立正,“队长。”
袁朗看了看他:“看起来不错,反应挺快。”
成才没说话,低着头。
袁朗继续问他:“先吃饭,还是先换药?”
成才楞了下,抬头道:“都行。”
袁朗叹了口气,“等于没说”,然后转向旁边的护士,“小陈,你先帮他把伤口的药换了吧。”
旁边的小护士这时拿着医药箱走了过来,示意成才脱了上衣坐在椅子上,拆开受伤处的纱布,检查起他背上和肩膀的伤口。
一边检查,一边抱怨着袁朗:“犯什么错了非把个伤员关禁闭,再这么折腾又该发炎了。”
袁朗讪讪的笑,“这不是没事儿么,麻烦你cao心了。”
作为话题存在的成才有些不知所措,只能默默地看着膝盖,适应着过于明亮的光线。
袁朗在一旁打量他,48小时不见天日,成才精神看起来还可以,就是下巴上已经挂满胡茬,被睫毛遮盖的眼睛爬着些血丝。背上的伤口愈合得也还好,不过将来必然会留下疤痕,这将是他初战的证明和纪念。
小护士替成才换完了药,包好了伤口,袁朗示意她先离开。
然后把饭盒递给了成才,“吃饭吧?”
成才接过饭盒,却迟迟没有打开。
“怎么了”,袁朗轻挑眉毛,“这么久都不饿?”
“没胃口”,成才郁郁地说,然后抬起脸来对上袁朗的眼睛,“队长,你不只是为了给我送饭才来的吧?”
袁朗和成才对视了几秒,笑了,“是不完全是。”
伸手从成才手里拿回了饭盒,放回了旁边的地上,袁朗顺便推开门,关掉了禁闭室的顶灯,然后转身回来又关上了门。
四周又恢复为一片黑暗。
袁朗小心地迈了两步坐在了床边,“禁闭室啊,其实还有点儿怀念。”
坐在对面椅子上的成才诧异地望向他,只可惜什么也看不见。
“互相看不见,也许我们都能坦率一些”,黑暗中有熟悉的声音传来,而温和的语气又让人觉得不真实,仿佛是另一个世界另一个叫做袁朗的人正隔着时空向成才说话。
虽然没人能看到,成才还是慢慢地点了点头,袁朗这句听起来不太真切的话,成功地将他催眠,紧张的心情被温柔的黑暗所缓和,他轻声问道:“队长,你来过这里?”
“是啊,而且也是这一间。不过是好久之前的事情了,那时候你和许三多大概还在下榕树招猫惹狗吧。”
“哦。”成才慢慢地在脑子里勾画起那时袁朗的境况,还是有点不敢相信。
“好了,让我听听你这两天都想了些什么吧。”袁朗适时地打断了成才的胡思乱想。
“队长,我反省了,我,也思考了,可是……”成才有些犹豫。
“可是什么?”
“我并没有找到一个对的答案。没有……方向。”成才摆弄着自己的手指。
“是啊?”袁朗的答话听不出态度,“方向……”
停了片刻,袁朗又开了口,“是我说要坦诚的。那我先坦诚地告诉你,这次的任务,我作为指挥官,觉得自己很失败。不管是因为预先的情报差错,还是别的什么原因,终归是我把你和许三多放在了未知的危险境地。”
成才吃惊地瞪大了眼睛,他万万没想到袁朗会这么说,于是情不自禁地接话道:“队长,你别这么说,我们相信你是……”
“你不用吃惊,”袁朗继续道,“我知道你们相信我,所以更觉得这失误是不应该的。”
“队长……”成才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应答。
“好了,我已经坦白了”,袁朗的声音听起来带了点儿笑意,“现在轮到你了。”
“我……我该说些什么?”成才有些不解,他自觉没有什么瞒着袁朗。
“好吧,咳咳”,袁朗清了清嗓子,“那我问什么你就回答什么好了。”
成才在心里琢磨了下这句话,莫名地有些紧张,但还是点了点头,“好。”
“我们开始吧”,袁朗的声音突然就变得没有任何感情色彩,“成才,先说说看,让你被开除出老A的那次演习,你为什么逃避了?”
……果然,还是要问到那一次。
成才在寂静中闭上了双眼,想了想,深吸了口气,回答道:“我害怕了。”
“怕什么?”
“怕死。”
“嗯”,袁朗未置可否,接着问道:“那现在再有同样的情况,你还会逃么?”
“你知道我不会!”成才的声音有无奈的愤慨。
袁朗没有理会他,接着问道:“现在不怕死了?”
“……还是怕”,成才回答,“但是能克服。”
“为什么?”
成才想了想,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措辞,“因为……有些珍惜的东西,我想保住。”
“是啊……”,袁朗像是在肯定,“那你现在还会害怕什么?”
“……没有什么了”,成才轻轻摇头。
“真的没有?”袁朗停了片刻见没有回复,于是像是提醒他般继续说道:“我记得你从医院回基地的路上脸色一直很难看。”
成才心里猛地一震,张开了嘴。
是的,他还有比死更怕的事情。
“我……是的,我害怕,真的害怕,被A大队再次开除。”成才伸手捂住了脸。
“比死还怕?”
“嗯。”黑暗中是轻轻的应答。
“为什么会怕?”
“为什么……”,成才抱着头,重复着这个问题。
“不着急,你慢慢想。”
为什么会把留在A大队看得这么重要呢?
是因为这里有喜欢的环境、喜欢的事情、单纯的朋友,还有……
成才维持着刚才的姿势,缓缓地组织着自己的语言:“因为这里,有我的……希望,和梦想。”
很抽象的回答,但有着具象的认真。
又是一阵寂静,之后响起袁朗如常的声音,“那好吧,成才,还剩下最后一个问题。我们假设,仅仅是假设,一次任务中许三多必须死亡,如果他不死你就会离开老A,你会怎么选?”
“队长,这不现实!”成才对这个问题感到有些恼怒。
“是的,不算现实”,袁朗接着道,“可你现在必须坦诚回答。是让许三多死,还是你离开老A?”
成才握紧了拳头,他痛恨袁朗的问法,他认为这是对他的轻视。
可是他得回答,于是他咬着牙说:“我会走,让三多活下去。”
“认真的?”
“当然!”
“那你的希望,你的梦想呢?”
“我不能,把我的梦想,建立在失去最重要的战友的基础上。”
“我可以相信你么,成才?”袁朗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飘忽。
“你可以”,成才瞪着黑暗中袁朗的方向,“你必须相信!”然后他像是有些脱力般叹了口气,“我以为,你是相信的……”
封闭的空间中仿似卷起了很多小小的气浪,各自汹涌着。
“是的,我相信你,成才。”袁朗像是要抚平那些波浪,轻轻地说道。
随后他的语气也温和了许多,“我的问题问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