载着空瓶子的越野车急促地转着弯,车上的人不停将酒瓶向各个方向掷出,瓶子迅速飞上天,然后又在重力的拉扯下加速降落。骄傲的s_h_è 手们寻找着目标,等待着酒瓶在空中速度最慢的那一刻然后将其击落,然而总是等不到。每个瓶子早在升空的那一瞬间,已经被那杆老式八一杠膛中的子弹追踪,然后扎实地击中,碎片溅飞。
几枪过后,师侦营的s_h_è 手们基本放弃了与成才抗衡的希望。虽然也尝试着开枪,但注定无功而返。几个s_h_è 手不断地看看天再看看身边这个后勤兵,忍不住叹息。
高城盯着这个专注于s_h_è 击的兵,心里多少有些撼动。
如果不是见过以前的成才,他很难把眼前这个枪法犀利精准的士兵和刚才那个腼腆沉默的人联系在一起,但即使是曾经了解,现在的情况依然让人吃惊。成才的眼睛闪着光,透露出一种迫切,他的手却十分稳定,似乎s_h_è 击是一种非常自然的神经条件反s_h_è ,远处飞出的酒瓶就有如击打在膝盖上的小木锤,每击必应。
高城知道成才有天赋,也知道他能去A大队也一定会有长足进步,但是,能达到现在这样的程度,实在是出乎意料。这是一种忘我的状态,心无旁骛地开枪,心中只有眼前的目标…
但这也让高城有些不安,因为在他眼里看来,如果刚才那个微不足道的士兵也是同一个人的话,那现在成才的这种状态,多少有些失去控制。
成才的动作幅度越来越小,身体依然笔直,偶尔微微调整一下枪口的位置,无牵无挂地几乎全凭直觉扣住扳机,一下又一下,伴着富有节奏的枪声和飞散如烟花的玻璃碎片。除了这样的声音,四下安静的出奇,没有人说话,没有人走动,围观的人们似乎连呼吸也屏住了。一阵猛烈的枪声之后,所有的声音突然戛然而止,车上再没扔出任何东西。
成才从待击状态恢复过来,慢慢地放下了枪。感知到周遭人群的赞叹和议论用去了他几秒的时间,然后他突然明白过来:结束了,自己赢了!
紧接而来的没有兴奋,只是一阵茫然:这个结果并未使他开心,成才更多地感觉是难受。只想沉默生存的人,却在完全无意识的状态下又一次把自己放在了被关注的中心。
不知是谁在身后喊了一句,“哎呀,这是个枪王啊!”,获得周遭一片赞同。
成才身体轻颤,“枪王”,这个听起来非常荣耀的词汇此时却显得分外的刺耳,他曾经很盼望称为“枪王”的,可是现在,这个称呼只会刺痛他。他不禁在嘴里嘟囔着,"我不是的……多点时间练,那也不是什么王……"
成才眼中那抹犀利的光芒褪去了,刚才他身上还散发着的充满压力的庞大气场迅速收敛,消失于无形。
看着这个与刚才判若两人又恢复到怯懦自闭的士兵,高城终于发话:"成才,你要照自己心中的数,就得习惯被人叫。"顿了一下,又补了一句,"就像许三多以前被人叫傻子。"
很想找个机会悄无声息地回到属于他的角落里去的成才听到这句话,愣了一下,觉得有点糊涂。连长不是冲着自己来的吗?为什么又提起许三多?!!
在疑惑中还回了没有用完的弹夹,又在疑惑中被连长拿走了手中的枪,成才没有任何异议,只是直勾勾地看着那杆枪。
连长也看,一边看一边评论,"这枪好像被打断了脊梁骨,拿膏药一贴就重新装人。本师不止你一个人去了老A,但你没几月就灰溜溜地回来,哪来的回哪,这怎么回事?"
五班与高城自己的师侦营一片愕然,成才也有点紧张,终于,终于还是被问到了这个问题。
虽然他早就做好了准备,可是真的面对这样的质问,心里依然很难平静,过去做过的那些事情,果然还是要得到报偿。
好吧,既然这样,那就豁出去了,该我偿还的,我绝不反抗、绝不推托。成才慢吞吞地答道:“我做了差劲的事情,以前活在狗身上了,我回来活得明白点。”
高城好像很不屑,"那现在就活在人身上了?你倒是很方便,想重新开始就重新开始了?"
成才无语,忍耐,这是该他的。
高城依然在滔滔不绝地发表意见,"你这一爬起来倒好,把我整个师侦营给灭了。这枪我问过,干吗粘这么个几百块钱的地摊货,搞得狙击不像狙击,突击不像突击,你说朋友送的。你那蠢朋友怎么老干这种蠢事?"
......
"滑稽人呐,就做滑稽事。"
......
"那人我认识,是个笑柄嘛。是不是,小宁?"
成才一边无力而自嘲地应对着连长,一边强忍着心中涌动着的不满,但最终还是出离了愤怒。连长的话语,超越了他本以为已经很低的底线。连长他可以嘲笑自己,可以辱骂自己可以毫不留情地将自己踩在脚下...但他不能看不起许三多!
安静渡过了几个月的成才,终于在同一个晚上第二次失去控制。
他盯着高城的眼睛有隐约的悲愤,声音却有些哽咽:"那么我们都是笑柄,我是远不如他的笑柄。当兵的穷,战友、团队、坚持,除了这些什么都没有,但是……"他怔住了,他想起了他最不愿想起的事情,想起自己原来的世界崩塌的那一瞬间,想起了另一张将他迫入绝境的面孔,和深埋在心中只想珍藏却不敢触碰的六个字。
在又一次的逼迫下,成才的声音低了很多:"不放弃,不抛弃,只有这些。飞机坦克、兵王枪王、巡航导弹或者航空母舰、死老A或者师侦营,跟这些比,都只是短命的玩具。连长,放过我。我知道现在说也晚了,可我真的好想钢七连,四千九百四十四,那是我在七连的数字。"
高城y-in晴不定地看着他,心中有些许不忍。这个曾经狂妄的少年长大了,但是看的出来,长的很辛苦。他有点后悔这样的咄咄逼人,但是,为了推倒眼前这个士兵在自己身边修筑的狱墙,也为了现在还藏在车里的那具失魂落魄的躯壳,他不得不这样。
终于说出了心里话的成才,面对着沉默的连长就像泄了气的皮球,刚才还是愤怒的态度已经变作了哀求:"或者你想怎么样都行。七连人最难过的日子被我逃掉了,我一直是个逃兵。"
高城终于耐不住了,够了,已经足够了。
他伸出一只手,本来只想拍拍成才的肩膀却又忍不住将他拥了过来,在他的耳边小声说:"对不起,是因为你的朋友在里边。"
突然被连长拥在怀里的成才,片刻的僵硬过后是欣喜与感激。他明白,他虽然没有逃开,但是被原谅了。他本未期望有如此的结果,但是,现实待他不薄。
原本已经s-hi润的眼眶,忍不住悄悄地滑下几滴泪水来。早已习惯寂寞的成才,此时却突然觉得,人类的怀抱是那么温暖。
连长在耳边说的话,他每个字都听的很清楚,可是在这种有点眩晕的温暖中,没能一下子弄明白,直到连长放开了他,冲着不远处的指挥车大声的喊起来。
Chapter 3
许三多在哭。
打从连长下了车,他就一个人窝在角落,忍不住一阵阵鼻子发酸,眼眶发红。
看到成才比试枪法,这s-hi润的眼眶变得积满了泪水;到成才受挤兑的时候,这水库就开了闸;现在听到连长对自己的喊话,许三多彻底没心没肺的大哭起来。
哭是哭,又不敢出太大声,只好埋头在臂弯里,眼泪鼻涕糊了一衣袖。
连长那些挤兑成才的话,他知道其实是说给自己听的。连长说的好狠,许三多一边觉得对不住成才,一边又觉得连长说自己的那些话句句在理,自己又做蠢事了。
许三多打小被父亲打骂着长大,当兵后,从新兵营到红三连五班再到七连三班,最后进入A大队,也是一路被骂过来的。他当然不喜欢被别人这样对待,可是x_ing格里却习惯了这种粗暴,甚至有时恰恰一顿臭骂能让他在茫然中找到方向。这就好像一匹奔跑的马,打在背上的鞭子固然很疼,却能让它加快速度。
但自从正式加入了A大队后,就很少有人再骂他。这次失手杀了女毒贩,许三多心里转不过弯儿来,队里上上下下都护着他,让着他,用无限的温柔与耐心对待他。他虽感激,可是却没法因此而释怀。
直到连长这一发狠,伤了成才,刺痛了他,他才幡然醒悟。
当兵的,就要做当兵的事儿:服从命令、坚持到底,不抛弃、不放弃!
“滚吧!可别跟人说你当过兵,尤其说当过七连的兵!”连长的声音回荡在Cao原上空。
......
“我没有啊,没要走啊。”许三多终于抬起了哭到一塌糊涂的脸,一边抽泣着一边用力喊了回去。
成才在笑,虽然脸上的泪痕还没干。
听到车上传来许三多的声音确实让他吃了一惊,甚至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但同时他也意识到了连长刚才在耳边说的那句话。原来,是这样。
刚才的愤懑,刚才的委屈,刚才的悔恨顿时烟消云散,心里只剩下这件事:许三多回来了!
虽然听出来许三多在哭,不知道他出了什么事,可是听到他后来喊出的那几句话后成才还是忍不住笑了。
这是他!就是他!那个既单纯又认真、一根肠子通到底的许三多!
高城拍了拍成才的肩膀,像是发出一个一切结束的信号,然后转身烤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