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老么么踟蹰了半晌,方道:“二位贵人,老奴家里简陋,如若不嫌弃,便请进来吧。”
二人随着这老么么进了屋,只见屋内点着一盏昏暗的油灯,可谓家徒四壁。
这老么么给他们倒了水,又进了厨房,狠狠心,还是拿出缸里最后一点糙米投入锅中,又去后院拔了几颗菜。
公孙钤接过老么么端上来的两碗糜粥,只见这粥以米和菜蔬混合,尝了一口,想是没有放盐,入口味道寡淡。
主仆二人也是饿了,不管味道好坏,很快将热粥喝完,才发现这老么么什么也没吃。
“么么是已经吃过了吗?”公孙钤问道。
这老么么看了看他们的碗,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摇头道:“老奴不用晚食。”
公孙钤心中一顿,又问道:“是家里米粮不够吗?”
那老么么点了点头,又道:“老奴年纪大了,也吃不了许多,随便吃些果腹就行了,也省得糟蹋粮食。”
子辰没吃饱,自己跑到厨房去添饭,却发现无论灶上还是米缸里,都是空空如也,不禁大窘,走出来对公孙钤说:“少爷,我们怕是把这老么么家最后一点儿存粮也吃完了。”
公孙家是好几代沿袭的世族,子辰是家生子,自幼便伴在公孙钤身边,富贵堆里长大,何时见过这等贫困的人家,当即也是暗暗吃惊,有些不知所措的看着公孙钤。
公孙钤叹了一声,吩咐道:“子辰,再多拿些银子给这位么么,让他好去买些米粮。”
这老么么闻言忙摆手,一张老脸上满是惊恐,“使不得,贵人给的铜钱,购买十几碗这样的粥,老奴怎么可再拿贵人的银子?”
公孙钤示意子辰扶着他坐下,温声安慰道:“老人家莫怕,我是州府的知事,今日出外考察,一时忘了时间,刚才又冷又饿,才前来打扰。倒还要多谢你的这碗菜粥,解了我二人之急,这些银子就别再推辞,冬日寒冷,拿去多买些米粮存备着吧。”
老么么听说他是州府知事,又忙着给他磕头,千恩万谢地接了银子。
“对了,你家中其他人呢?怎么还未回来?”公孙钤又问道。
“回大人,”老么么抹了抹眼泪道:“老奴的夫君死的早,大儿子前些年闹饥荒饿死了,小儿子两年前嫁到别的县去了。现在家中只有老奴一人,幸而小儿子的夫家大方,不时周济一些勉强度日。”
子辰站在一旁,觉得这老么么可怜,又偷偷在他家厨房里放了些银子。
公孙钤问道:“不知村中里正住在哪里?”
那老么么忙道:“大人要见里正,老奴可带大人过去。”
幸而有这老么么带路,不然这村子里夜间黑黢黢的,视物艰难,倒还真不好找。
直到了里正家,公孙钤才发现里正的住处却也不比那老么么家好多少,索x_ing不过多了几件粗陋的家具摆设罢了。
里正知晓他的身份后,忙叫夫郎给他倒了茶,捧至面前,有些羞愧道:“大人,穷乡僻壤,没有好茶,大人将就些。”
公孙钤看了看茶碗,里面尽是些茶叶碎末,可也算是里正家最好的茶了,遂接过茶碗放在一边,便请里正坐下说话。
这里正约莫六十岁上下年纪,想是长年劳作,满面风霜,腰背佝偻。
“晏州虽荒僻,但无论身处何地,总要找些法子过活,为何大家生活竟如此窘迫?”公孙钤开门见山的问道。他来之前便听说晏州贫瘠,可是却没想到亲眼见了,竟比他想像的还要艰难。
“大人有所不知。”里正叹了口气,道:“想几十年前,我们晏州乃是瑶光国的故地,那时虽不说富庶,但此地山上盛产毛竹,州中百姓靠着这毛竹,也可混个温饱。”
“毛竹?”公孙钤有些不解,他自来晏州,也粗略巡查过一番,可并未见过这山上有什么毛竹。
“三十多年前的事情了,现在我们晏州能走的人都已经迁走,老弱病残能活到今日的也不多了,小辈们也并不知晓当年的事情。”里正感慨道。
“既如此,后来是发生了什么,以致于现在却连一棵竹子也见不到了?”公孙钤追问道。
“老朽记得当年先帝攻打天璇,瑶光被战火波及,王臣皆退避至晏州。”忆起旧事,里正浑浊的双眼燃起了些光亮。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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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章 乾坤已定32
“我也听闻过瑶光的旧事,只是那瑶光国主不是投奔了遖宿,后因染疾病暴毙了吗?”公孙钤想起自己曾在史书上看到过这段过往。
“那时候,老朽的祖父曾做了晏州一个县的县丞,也就是在此地任职。”里正顿了顿道:“瑶光王室当时退居此地避祸,想要待战火过去,便可重整旗鼓。但天下统一是大势所趋,非人力所能抗衡。我的祖父曾进言瑶光故主,劝他归顺钧天,但当时的瑶光王不仅不答应,还斥责他身为地方官员却胆小怕事,罢了他的官职。”
公孙钤听这里正说到此,也知他必有隐衷,当下全神贯注,继续听他讲述。
“之后瑶光王带了王室积累数代的财宝,投奔遖宿,希望遖宿能够出兵相助。却哪里想到,却因此引来杀身之祸。”里正叹息一声,接着道:“天下兴亡终有定,只叹那瑶光故主,却看不透人心险恶。”
“原来瑶光王室竟是为人所害?”公孙钤没想到今日却勘破了一桩秘闻,虽未亲眼所见,但也可推测能屠尽一国王族,当时情境,必是触目惊心。只过去之事不可追,眼下之事才是需要面对的,公孙钤参不透这二者之间的关系,便又问道:“可这与此地的毛竹又有何关联?”
“大人恕罪,老朽谈起旧事,一时竟胡言乱语了起来。”里正起身施礼道。
“里正无需自责,还请继续详说。”公孙钤摆手。
里正示意夫郎替公孙钤换了热茶,方又说:“在瑶光王室遇害之前,遖宿人曾来过此地。”
“什么?”听到此话,公孙钤顿时吃了一惊:“遖宿人来过此地,他们是通过何方式进入我国境内?”
“这个老朽并不知晓。”
“外国之人怎可随意进出,当时并无人管束吗?”公孙钤讶然。
“当时诸国征战,晏州地处边境,想来无人有余暇去顾及吧。”
“那他们来做了什么?”
“他们只做了一件事。”里正苍老的脸上浮现痛恨之色:“就是掘了浮玉山。”
“挖山?”公孙钤十分不解,遖宿人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是,他们说瑶光的浮玉山下,有绵延数十里的金矿。”
“什么?”公孙钤简直要怀疑自己的耳朵:“怎么竟会有这等传闻,那他们挖出了什么?”
“那些人征讨壮丁,不眠不休,连续九个昼夜,终于在浮玉山上挖出了一个深不可见底的大洞。”
“那地下真的有金子?”连站在公孙钤身后的子辰听到此,都已经沉不住气了。
“当时发生了一件异事。咳咳。”里正说到此,忽然咳嗽了起来,他的夫郎忙帮他顺气,又喝了热水,方才止住了。
公孙钤和子辰皆看向他,等待他接下来的话。
里正拱拱手道:“老朽当年正远赴天权游历,所以并未亲眼所见。只听乡人们说,这洞里忽然冒出浓烟似的白雾,人畜接近,皆会迷失五感,严重者甚至抽搐不已。这山上茂密的毛竹,几夕之间,竟然都开了花。”
“我曾见一本书记载:“竹生花,其年便枯”,乃是凶兆。”公孙钤蹙眉道。
“大人所言不假,晏州的山脉都是浮玉山的支脉,从此后便真的寸Cao不生,鸟兽绝迹了。”
“竟有此奇事,真是怪哉!”公孙钤沉吟道:“那些遖宿人呢,找不到金矿,他们是否回返了?”
“遖宿人毫无所获,暴跳如雷,听说把那些征来的民夫都斩了,尸首就扔在山上。”
“那遖宿人竟如此残暴,实在可恨!”公孙钤听到这种暴行,义愤填膺,当下以掌拍案。
里正摇了摇头说:“已经过去许久的旧事,战时人命如Cao芥,还请不要动气。只更怪的是,后来那白雾消散,洞里冒出泉水,彻夜不休,竟然在山间凹地处形成了一个湖泊,将那民夫的尸体都掩盖了起来。之后那金矿的传闻烟消云散,浮玉山也变成了一座“死山”,二十余年间,能走的乡亲们陆续迁往其他郡县,天璇天权皆富庶,谁又有心思去管晏州,故而到今日,荒僻至此。”
听完这老里正的话,公孙钤心中思绪万千,他万没想到,晏州竟还有这样一段故闻。
里正的夫郎见他们谈的差不多了,方说:“大人,夜已经深了,小人已经铺好了床铺,不若您在此休息一晚。”
公孙钤本就要借宿,见他如此说,便也不推辞,拱手道:“多谢夫人,我们便打扰了。”
待公孙钤和子辰离开,里正夫人方说:“唉,你为何今日忽然将故国之事告诉一个新来的知事?”
里正动了动浑浊的眼球,道:“我隐姓埋名在此二十余年,时刻不能忘故国之恨。这公孙氏是出了名的刚直有信,至今仍沿用古礼教育子孙,这样教育出来的人品格又怎会差?听说他外放到此,我本就计划他不来此地,我也要寻他,今日反倒机缘巧合了,或是故主在天有灵,旧日的冤屈终有昭雪的一天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