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儿?”仲堃仪心中一沉,缓缓地低头看向孟章。
却只见他阖着双眼,嘴角挂着一丝笑意,静静的靠在自己的怀中。
可是再怎么唤他的名字,却都不会有回音了。
仲堃仪举起颤抖的手,放在他的鼻下,指尖只有空气的流动,却无半点热息。
他难以置信的看着孟章,他不敢相信,也不能相信,孟章他···他竟然没了?
他此时刚刚立下大功,前景光明,仕途顺遂,再也不用过提心吊胆的日子,正想着要接了孟章回去好好过日子,可是,这是老天爷在和他开玩笑吗?
他怔怔地扭头看向窗外,方才的一场小雨已经停了。此时一片著雨晕红,几朵和烟柔绿,到处皆是生机盎然的景色。
可是怀中的这个人,这个曾着一身青绿的衫子,烟波里荡一叶小舟,脆生生喊着“仲哥哥”唤他上船的少年,竟是从今后再也不能听到他的声音了吗?
“啊!”阿桑一只脚刚迈进门,便听到一声撕心裂肺的痛吼声,吓得他连手中的褥子都掉在了地上。
“你是什么人!”快步走进屋子里,看到面目狰狞的仲堃仪,他壮着胆子问道。
仲堃仪仿佛什么也没听见,只是紧紧搂着怀中的人,任凭婴儿在床上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憋红了一张小脸。
阿桑忙跑上去,用被褥将婴儿包好,远远抱开,才发觉这个人,竟是满脸的泪水,扑簌簌的落在孟章的身上,但他几乎是浑然不觉。
“孟哥哥,”阿桑小声唤着,奈何孟章却毫无回应。
唤了几声,阿桑心中顿时一沉,不会···
他咬了咬唇,壮着胆子走上前去,摸了摸孟章的脉搏,已经是静默一片了。
不可思议的摇着头,他瞪着仲堃仪,颤声道:“你···你害死了孟哥哥!”
仲堃仪仿佛才反应过来有个人在他身旁说话,看了阿桑一眼,抽出腰上的佩剑,递给他,声音嘶哑:“是!是我害了他,你杀了我!”
阿桑不明所以的接过剑,仲堃仪一把撕开上衣,裸露着胸膛,对着阿桑道:“你刺下去,快些!”
“什么?”阿桑觉得这人肯定是疯了,他是要做什么?
他像握着烫手山芋一般将剑扔在地上,有些害怕的看着仲堃仪。
仲堃仪看了看地上的剑,又皱着眉看向阿桑,吼道:“捡起来,杀了我!杀了我啊!”
“啊!”看着他向自己靠近,脸上的表情好似若他说一个“不”字便会生啖了自己,阿桑再也忍不住,惊叫一声,抱着仲念扭头便逃了出去。
第188章 乾坤已定57
仲堃仪呆立半晌,慢慢弯下腰拾起佩剑,行尸走r_ou_般走到床边,将孟章的衣襟整好,自己也合衣躺在他身边。
一手执剑,一手握住他的手,侧过头来,看着他安详的面容,弯了弯嘴角:“章儿,你别怕,我这就来陪你。”
说罢,就要将剑刺入自己的胸膛。
正此时,一声佛号直直冲进他的耳膜,竟让他心神剧荡,头皮发麻,手上不禁一松,佩剑便哐的掉落在地。
“阿弥陀佛。”一人走进屋中,衣袍破烂,满面风尘,正是在路上拦车的那个疯和尚。
“仲施主,如今你的夫人已经西去了,你有再多的荣华富贵,怕是也无人分享了。倒不如早日舍去这一身枷锁,随贫僧去做个自由自在方外人。”和尚劝道。
仲堃仪握着孟章越来越冰冷的手,喉间滚动,说出口的话带着浓重的苦涩:“大师,俗话说出家人万念俱空,可我只想着随我所爱之人同生共死。我心结难消,尘缘未了,又怎能随你去?”
“生死有命,纵使再为情深,也难逃宿命之劫。”和尚双手合十:“你本不是这方人士,如今功业已成,诸行圆满,难道还要深陷其中吗?”
仲堃仪缓缓摇头:“我自幼家贫,一心想要出人头地,一展胸中抱负。”边说着又温柔的看了一眼孟章继续道:“就想着当我功成名就的时候,也要娶一位世家子,从此便可摆脱自己那被人瞧不起的身份,像那些世家大族一般高高在上。老天爷果然厚待我,将他带到我的身边。”
想到与孟章初见的情形,仲堃仪不由陷入了美妙的回忆。
“只要有章儿在的地方,就连呼吸间,便都会畅快很多。”仲堃仪唇边溢出一丝笑意:“我所有的一切都是章儿的,现在,章儿不在了,再做什么,又有什么意义呢?无论章儿去哪里,上穷碧落,下到黄泉,我总会陪在他的身边。”
“你真的愿意一直沉浸其中,不求解脱?”和尚语气平淡无波,仿佛对眼前的真情流露视而不见。
“是,如今仲堃仪只求速死。”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和尚叹息一声:“你本可跳出这红尘假象之中,奈何你却执迷不悟。”
“假若此间只是梦幻,我也愿长醉不醒。”仲堃仪说罢,便闭上了眼睛,不愿再多说。
和尚见他心意已定,上前几步,走到榻前,忽然将一个东西塞入孟章口中。
“你做什么?”仲堃仪想抓住他的手,却抓了个空。
和尚一拂袖,转身离去,“你带着他自向西去,走到不能再走,求那人救你的夫人吧!”
“什么?”仲堃仪腾地坐起身来,奔到门外,想要问个究竟,奈何哪里还能寻到那和尚的踪迹?
仲堃仪回到屋中,翻开孟章的嘴唇,却发现他口中空空如也。他不禁疑惑万分,那和尚到底是什么人?
仲堃仪的脑海中一直滚动着和尚临行前说的话,一直西行···难道,难道孟章真的还有救?
这样想着,一瞬间身体中的力气陡然回复,他一把抱起孟章,大步向马车走去。
此时,越支山南麓,毓骁派人几番叫阵,奈何公孙钤只下令死守城郭,并不应战。
“大人,我实在是受不了了!”一个精壮的汉子走进屋中,拱手道:“您听听那遖宿人的叫骂!”
公孙钤笑着摇摇头:“不过是叫骂几句,何必放在心上。”
“可是被人这样辱骂,我等还不应战,岂不···岂不真如他们所说的是缩头乌龟!”
公孙钤站起身,道:“如今我们并无什么兵力,能守住晏州城,还可以暂避一时,若是贸然应战,必然会让他们乘虚而入。”
“唉!”外间又传来遖宿人的骂声,那汉子气的直跺脚,仿佛现在给他一把刀,他能立即冲进敌营,拼个你死我活。
“你让宋覃过来吧。”公孙钤拍了拍他的肩,让他下去。
宋覃不多时就赶了过来:“公孙大人,你寻宋某是有什么事?”
自从月前宋覃自荐来到晏州做门客,公孙钤见他思维敏捷,行事颇有章法,便将他收入帐下,时时与他议事。
“如今的形势宋先生怎么看?”公孙钤开门见山的问道。
“那毓骁为人,冲动冒进,好大喜功,我们隐忍许久,不如早些依计行事。”宋覃建议道。
“只是援军未至,就凭我们的人马,实在无多少胜算可言。”公孙钤沉吟道。俗话说,不打无准备之战,晏州除了守兵,剩下的人不过是一些他临时组织起的民夫,既无战斗经验,也缺乏系统的训练,他不能为了立功,就置他们的x_ing命于不顾。
宋覃拱拱手道:“大人仁义,宋覃佩服。只是这打仗本就残酷,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为国尽忠,总好过老死田间地头。”
公孙钤微微摇了摇头,宋覃说的不错,世人大抵也都是这么想的。一将功成万骨枯,只要胜了,谁又管过程中那些埋骨异乡的普通士兵。
所以他大抵永远做不了一个好将领,因为他心中有太多的不忍,这也会束缚他的手脚,让他总是踌躇难行。
“大人,机不可失,早作决断吧。”宋覃劝道。
“你要去天璇,去做什么?”执明正在花园中喂鱼,慕容离寻过来,说他想去趟天璇。执明身子一僵,压下心头的情绪,竭力平静地问道。
“只是去寻访一位故友,数日便归。”慕容离走到他身边,看着满池的锦鲤聚过来抢食,连身子都被挤得看不见,只余一池张得老大的嘴巴。
“若是我不许呢。”执明的声音有些冷。
慕容离不明所以的看了他一眼,道:“故友相邀,若是不去,岂不让他失望。”
“我说了不许就不许!”执明再也按耐不住,火气上头,一抬手将食盘狠狠砸入水中,溅起的水花扑了他一脸。
慕容离忙掏出帕子为他擦拭,执明却一把挡开,胸口起伏,扭头不愿看慕容离。
“夫君,你这是怎么了?”慕容离转到他的身前:“若是你实在不愿,我便不去了。”
执明定定地看向他,问道:“阿离,你告诉我实话,你去天璇,到底要做什么?”
“去拜会故友。”慕容离垂眸,对执明无理取闹般的行径,他仿佛也视而未见。
“好好好!”执明一叠声说了三个好字,转身欲走,只是脚步虚浮,后退时竟跌了个趔趄。
“夫君小心。”慕容离快步上前扶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