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水中影影绰绰倒映出一位绝代佳人,陵光摸了摸这额饰,只觉心下欢喜,转过头在公孙钤脸上印下一吻。
“你送我什么,我都喜欢。”满地清辉,陵光一笑,好似万千春花灼灼盛开。
公孙钤紧紧拥住他,二人树下喁喁低语。夜色清明,远处华灯溢彩,这般神仙眷侣,当真是人间盛景。
硝烟弥漫的战场,一人白衣金甲,持剑而立。
裘振叹了口气,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齐中郎,你已在这里站立许久,北地风寒,还是回去吧。”
齐之侃摇摇头,面上冷的像冰。齐庸至今昏迷未醒,双腿皆断,他眼睁睁看着老父在自己面前被敌人这般折辱,这口气激的他胸中戾气迸发,冲进敌阵砍杀数百人却也难消此恨。
裘振看着他略显萧瑟的身影,不得不承认,这人天生就适合上战场,谋略计策,武艺勇气,样样不缺。作为初上战场的新将,杀人之时,却连眉头都不皱一下,看那些敌军好似看着死物,悍勇冷酷,仿佛杀神降世。
见他不为所动,也揣度他还为自己未能及时救下老父自责,只得说:“陛下得知大战告捷,遣使来营,你功勋卓绝,晚间还望记得来主账赴宴。”
齐之侃仿若未闻,裘振摇摇头,转身离开。
只是谁又知齐之侃此时竟是心绪难平?他自知,自己是失控了,这种感觉许久未有,还是未成婚之前,偶尔面对强敌,比如进山打虎,比如被众人围攻,愈是危险,他才愈发会有这般难以抑制的戾气,仿佛被一阵血色蒙了眼,心中暴戾,只想把面前所有的东西砍杀个一干二净才能缓了这口气。
只是有了夫郎,自己再大的戾气,在他面前竟然都能消弭于无形。蹇宾其实也没有做什么,只是也许温柔乡即是英雄冢,哪怕他刚开始并不倾心于他,但这人温和似水,也柔韧如水,一点一滴,水滴石穿,待反应过来时,心早已被这能包容万物的水包裹流过,哪怕只徒留一些痕迹,也已经不知不觉随水波变换了曾经的模样。
说来可笑,世人都说齐家世代忠良,是忠义典范,可他齐之侃从来不屑于什么忠君爱国之说,说他纨绔也罢,说他忤逆也罢,他做事,从来只为自己所在意之人。
看着士兵们在打扫战场,入目满是残肢断躯,折戟的兵器,破败的盔甲,黄沙飞旋,落日萧瑟。
战场上只有活下来的人恐怕才有资格说三道四,一旦开战,拿这么多人的x_ing命作为赌注,就再也分不出对错。从踏上战场的那一刻起,任何人都是罪恶的。他骨子里有一种嗜血的暴虐,而这修罗场却能够勾起他内心深处最不愿面对的黑暗。
起风了,双臂有种让人不舒服的粘腻触感,齐之侃看着蹇宾为他缝制的洁白战袍已经被敌人的血染得污迹斑斑,他皱了皱眉,果真,哪怕他天生适合战场,他还是不喜欢打仗啊。
晚间宴席,席间一派其乐融融。
启昆帝遣来最为能说会道的三位大臣作为前锋,接洽战后事宜,听说之后还会派重臣前来协理事务。
北荣贵族除去了心头大患,乐不可抑,又能放开手脚享乐。对于裘振和齐之侃两人,更是推崇备至。
就连助兴的舞伎,舞动间也是含情脉脉,崇拜倾慕。
齐之侃推开了第二个想要往他身上倒的舞伎,抱拳道:“裘将军,末将还要去照顾老父,请容我先行离席。”
裘振知齐之侃这人脾气不算好,而这种场合,也非他所喜,便道:“齐中郎自便。”
席间一人见他离去,便起身推说如厕,匆匆追了出来。
“齐中郎留步啊!”那人在他身后喊着。
齐之侃回头,见那人气喘吁吁追上来,挑眉道:“胡大人,何事?”
“能否借一步说话。”胡侍郎凑近了道。
齐之侃打量了他一番,伸手到:“请随我到帐中。”
二人方坐定,胡侍郎便笑道:“齐中郎真是神勇不凡啊!”
“大人有话不妨直说。”齐之侃并不想与他多话。
“哈哈,”胡侍郎也不尴尬,拍掌大笑:“齐中郎真是爽快!那我就直说了。”胡侍郎拱拱手:“我如今是奉了苏上卿之命,来向齐中郎你道个贺。齐中郎少年英雄,前途无量。苏上卿钦佩,还望回去后能够与齐中郎把盏言欢,共议政事。”
齐之侃心中冷笑,这胡侍郎这是来给那苏翰做说客了,遂道:“我齐之侃只是一介武夫,对朝政一无所知,不敢妄议,”
“哎,齐中郎过谦了。”胡侍郎忙道:“如齐中郎这般人才,还须得有人赏识才行。如今陛下不过堪堪封了一个中郎将的职位与你,哪里能让齐中郎大展身手?良禽择木而栖,相信齐中郎也是懂得这个道理。”
第84章 荣华易逝29
“呵,”齐之侃笑道:“那苏上卿又想拿出什么筹码呢?”
听他此言,胡侍郎面露得意之色:“金钱美人,权力地位,应有尽有。”
“放肆!”齐之侃冷冷瞥了他一眼,接着猛的一拳砸在案几上。
胡侍郎没料到他忽然发难,顿时吓了一跳,险些站立不稳。
“我竟不知道,这钧天的天下,竟都在苏上卿的掌握之中了,他不过一介臣子,凭什么许诺给我名利地位?”齐之侃冷笑:“莫非是有什么大不敬的念头不成?”
“你!”胡侍郎被他如此呛声,不由气的站起来,指着他道:“胡言乱语,老夫本是好意,奈何尔等小子竟如此不识好人心!”
齐之侃也站起身来,走近两步。他身上混着一股铁血杀气,扑面而来,让人心悸,生生将胡侍郎逼的一屁股瘫坐在凳子上。
“你···你···想怎么样?”胡侍郎心中惧怕不已,看着他握着剑柄的手,生怕下一秒他就抽出剑来结果了自己。
“我不想怎么样。”齐之侃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冷声道:“我齐之侃从不在乎这些名利,拿这些来收买我,不啻于痴人说梦。还请转告苏上卿,做臣子就要有臣子的本分,不是什么人都有搅动这天下风云的命数!”
胡侍郎连滚带爬的逃出齐之侃的营帐,又气又恨,连夜写信给苏上卿,痛斥齐之侃的恶行。
苏府正厅,苏翰眉头紧锁,拿了一封信,领了萧沈两家的家主入密室议事,待几人终于出来,已是三更时分。
“叔父,如何?”苏严仍在外间守候,见他出来,便迎了上去。
苏翰按了按眉心,冷声道:“这齐之侃,不能留了。”
“叔父何出此言?”苏严心中一惊,“这齐之侃立下大功,哪怕不能为我们所用,也是钧天不可多得的将才,叔父何必如此?”
苏翰瞥了他一眼:“如今朝内新秀辈出,我等世家却是后继无力。况家业又因为均税制消减过半,启昆帝早就看我们不顺眼,如此下去,这朝中哪里还有我们说话的地方?”苏翰近来颇为忧虑,启昆帝正在一点一滴蚕食着他们世家的势力,不觉间,竟已经到了如此地步,如今已是到了不得不战的时候了。
“可是,”苏严还是不忍:“叔父可以联合萧沈两位家主,共同压制,阻止陛下启用齐之侃,何必下如此杀手呢?”
“严儿,”苏翰叹了一口气:“我以为你已经可以独当一面,没想到你还是如此怯懦。如今再这么不愠不火下去,恐怕过不了几年,你我都会人头不保了!叔父此举,不在于齐之侃怎样,而是要对那位表明一个态度,我等世家绵延百年,绝不是软弱可欺之辈,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要知这天下可并不是他启昆一人的天下!”
听闻此言,苏严几乎唬的站立不稳,叔父这是···这是要造反吗?
“严儿。”苏翰的目光有如实质,仿似透穿了他的内心:“你生于苏家,这是你不可摆脱的命运。既然享受了这百年世家的荣耀,就要做好为了维护这荣耀拼尽最后一口气的准备!”
苏严心中震颤不已,纵使他仰慕叔父,但是也从没想过有朝一日,竟然要谋反!他读圣贤书,立修齐志,只想着做辅佐之臣,却从未想过要做改朝换代之事。
失魂落魄的走出正房,天边已是隐隐泛出鱼肚白。
苏严就这样在苏宅晃荡着,心绪怎么也无法平静。一旦走上这条路,等待他的,输了便是万劫不复,胜了恐怕也堵不住悠悠众口,终怕是会在史书上留下千古骂名。他第一次觉得,这世家贵胄的头衔,竟如一把枷锁,勒的他喘不过气来。难道,他真的如叔父所说,是个怯懦无能的人吗?
思绪起伏,不知不觉间,竟然已经走到一个破败的院落。
他抬头一看,有些惊讶,苏府怎么竟还有这种地方?
目之所及处,只见一个人,身着布衣,正在院内劈柴。
苏严走过去,好奇问道:“你是哪一房的下人?怎么从未见过?”
那人转过身来,看到苏严,忽而愣在那里。
苏严见他形销骨立,面带病容,此刻直愣愣的看向自己,眼睛一眨不眨,处在这晨露未晞,人迹罕至的深宅内院,心里竟觉有些发毛。
正欲转身离去,那人却疯了一般扑过来,一把lū 起苏严的袖子。
当看到他手肘处一块暗红色的胎记,那人跄踉几步,几欲跌倒。面上一片凄然之色,忽然呜呜咽咽哭出声来。
苏严被他吓了一跳,看他疯疯癫癫的,道了一声晦气,便转身欲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