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眼前的这个杜梁衡,分明抱着另一种常铮从未见过的态度。那条无法描述又时刻存在的界限,似乎被他单方面地,弃之不顾了。
“你为什么在这儿?”
要是平时,他大概不会这么问。但今天既然对方截然不同,他也就换了一种方式。
杜梁衡环顾一圈,没找到能充作碗的容器,只好拿起丢到一边的盖子,慢吞吞地开始挑菜吃。看他一副眼里只有食物的样子,一天没好好吃饭的常铮也跟着饿了。
电视里还放着一部节奏缓慢的老文艺片,蓝天白云都像做了旧,还好台词少,音乐也不错。常铮和杜梁衡就在淡淡的乐声里先塞了个半饱,常铮起身找水喝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了杜梁衡迟到的回答。
他说:“我来扫墓。”
常铮心里一惊,喝水的动作都慢了半拍,面上还不好显出来。
“你这是什么表情。”杜梁衡看了他一眼,放下筷子,倒是微微笑了起来:“想问就问,我人在这儿都不瞒你了,还有什么不能问的。”
与其说他想问,倒不如说杜梁衡实在需要一个倾诉的机会。常铮从善如流,顺便带了杯水送到他手里:“你看我能知道多少,我听着。”
平心而论,这口吻是够扫兴的。今晚的杜梁衡的确十分不对劲,竟然一点都不介意,顺着这么一个诚意寥寥的话引子就说下去了。
“我来扫我爸妈的墓。我小学还没读完,他们就都不在了……车祸,一起走了。”
由于拿不准自己该作何反应,常铮只能安静地直视他的眼睛,表示自己在听。
“我是在我大姨家长大的,他们也不住这儿,每年我爸妈忌日,我们就约在墓地见。”
出于动物的直觉,他知道重点在下一句话。
“我不常回去。大姨每次叫我回去,我都尽量找理由推掉。我怕见我表哥。”
电影应景地用了大提琴配乐,这会儿听着简直令人窒息。常铮苦思冥想不知能说什么,好一阵沉默,他才终于斟酌出一句或许恰当的话来。
“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如果是,我觉得你需要喝一杯。”
“不巧,真是。所以有酒吗?”
这话真是没法说下去了。身负深恩,却觊觎上了人家的儿子。
“有。刚你说你要来,我就叫酒店送了一瓶上来。”
杜梁衡勉强笑了一下:“那我拿来牛饮,是不是糟蹋了好酒?”
常铮的回答是开了那瓶酒,直接递给他,没拿杯子。
于是他们就这么把酒瓶子递来递去,一人一口地喝起来。
有了酒精来润滑,常铮心头如履薄冰的感觉总算松快几分。杜梁衡也就前几口喝得凶,后来酒劲上来了,反而平静下来。夜风缠绵温柔,如萦绕指尖的一匹丝绒,仿佛是一种无形的鼓励。
两人并肩站在阳台上,酒后微醺,一切都刚刚好,合该发生点什么。
杜梁衡忽然转过头来,格外认真地望向常铮,眼里似有漫天星光。
“上次问过你之后,其实我自己也在想,我为什么会找上你。”
这一次,常铮不再回避:“嗯,为什么。”
“因为每次看到你……我是说真的看到里面这个你,我都会觉得,自己这点难过不算什么。”
常铮想了又想,还是笑了:“很好,别出心裁。”
“我说真的。”
“嗯,我的意思是,还从来没人说是因为这个,看得上我。”
这话说出口,杜梁衡像是卸下了什么重担,眼看着笑容里就多了一点轻松的神采:“啊也不全因为这个吧,还有一点,你好像永远知道分寸在哪里。”
“我觉得你也知道。”
杜梁衡一边低语一边靠过来:“对,我知道。但有朝一日,如果我不知道了……你总能让我放心的。”
未尽之言,都消弭在亲吻里。至少这一夜,谁也没有再提。
作者有话要说: 解释一下剧情节奏的问题。角色的使命不是找到真爱在一起,而是经历和成长。他们都是载体,都有自己的任务和轨迹。但愿我写的是一个故事,不是童话。
第10章 如晦
快中午的时候出去,在外面硬是逛到深更半夜,陶然平生第一次为了躲人做作到这个地步。走到酒店大堂外面,他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多走几步,发现自己果然躲不过。
徐远就坐在大堂的沙发里,精准地接住了他四下打量的目光。
这还能怎么办,陶然在心里苦笑了一下,径直走过去问他:“找个地方谈谈?”
徐远在他身上看了一圈,倒也不客气:“一起上去吧。你穿少了,冷。”
事到临头了,陶然反而无所谓起来,也懒得说房间不是说话的地方。最坏的早就过去了,退一万步,他不过是欠徐远一个他要的解释。
可能在徐远的概念里,说了分手然后辞职消失,不是他想象中的完整结局。生活还没有给他足够的教训,让他明白包括爱情在内的很多事情,注定只能虎头蛇尾。
也好,怎么恋爱都教完了,也不差再教一遍怎么分手。
公司思路清奇地给这一行三个人定了一个有两间卧室一个客厅的家庭套房,和一个大床房。事实上他们谁也不可能跟谁一起住,后来常铮表示愿意自己出钱再开一间,大床房给陶然,套房就归了徐远。
客厅的装修还是上了心的,处处都是冷漠的精致,陶然坐下的时候顺手搭上了扶手,被生硬的浮雕冰了一下,赶紧又把手收回来。
“抱歉,只有冷水。”
徐远递过杯子,陶然接了:“没事,我不是来喝水的。”
他为了缓和气氛的一句戏言,却让徐远的脸色迅速灰败下去,像被人锯了角的独角兽,忽然失去了光彩。
比小心翼翼和置之不理更差的,是游刃有余。能说出这样的话,陶然一定已经处理完了上次的情绪。
或许,是处理完了与他徐远有关的全部情绪。
果然,这一次,陶然拿过了主动权。
“上次我喝了酒,那么说你太过分了,是我不好。”
徐远仔仔细细地观察他的神情,试图从里面找出一丝残存的纵容:“不,是我不好,没打招呼就进你的门。”
“是我先没换密码。不说这些了,我猜你等我,是有话要问我?”
明明思忖了这样久,真的坐在陶然面前了,徐远发现自己还是紧张极了。他握住自己的手指,沾着汗的黏腻s-hi冷并没有让他心里舒服一些,只好硬撑着开口:“我只是想问你,为什么。”
陶然平静地看着他的眼睛:“为什么分手,还是为什么不解释。”
“……都有吧,如果你愿意告诉我的话。”
“好,我先回答第一个。你想的其实没错,我做这个决定不全是因为你动我的电脑,发了那封邮件给老妖怪。工作上人都是自私的,你为自己着想一点没错。我也一向自私,凡事先考虑自己和工作,然后才是你。抛开我们的关系不谈,你的作为不算离谱,充其量也就是跟我一样而已,我完全理解。”
“那你……”
徐远忍不住c-h-a嘴,被陶然竖起手指打断:“别急,让我说完。既然你想听我的意思,就好好听着。”
“但我这几年一再容忍你,从来都是因为你跟我不一样。徐远,你其实很清楚这一点。至少我们刚在一起的时候,你比我更清楚,我们为什么能走到一起。”
确实,徐远为了争他一顾,甚至说过陶然只要接受他的感情就够了,他不要他的回报。正是这种勇往直前,孤注一掷的劲头,最终软化了陶然一再的拒绝。
这些话如潮水一样向他涌过来,很快浸满了他的胸腔,剥夺了用来反驳的勇气。
“你跟我不一样,你总是把我……我们,看得最重,所以我总是不忍心让你失望。我不认同你的很多做法,已经不是一天两天。说真的,我一直觉得很累。”
徐远握着杯子的手用力地收紧了:“你可以好好跟我说,我会改。”
“那又是何必呢。”陶然看着他笑:“你是你,我是我。你不一定错了,我也不一定对,我不想改变你。”
——可你最后还是变了,迅速而且彻底。无论我想不想。
“所以这几年,都是你对我的容忍,是吗?你就这么不远不近地看着我,不满意也不说,终于等到我做出某件彻底符合你逻辑的事情?”
陶然还是在笑,只是那笑容没有温度,只有一点难以捉摸的怅惘。
“不,不是符合我的逻辑。我的逻辑是,你可以跟我在一起,也可以利用我,但不可以基于第一点来达成第二点。你已经超越了我的限度,这方面你比我有天分,也下得去手,将来你会在办公室里活得很好。”
这场对话像是通向地狱的滑梯,一旦涉足,万劫不复。尽管觉得徒劳,徐远还是试探着,抓住了陶然放在沙发上的手。
“你……”
陶然眼里的波澜不兴,忽然让他想起了上次的那句不要自取其辱。前男友的身份之外,毕竟他曾是他工作上的引路人。一个眼神,积威犹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