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铮看了大概五秒:“这你发给他们的时候不是抄送给我了么,我看过了。照着这个都聊不出东西?人事给你安排的都是什么人啊,一个高级顾问都没有?”
陶然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人事安排先到你那儿的,你都没说什么,我还能说什么?我还以为你们这儿都这么安排呢,给了一个顾问,两个助理顾问。”
常铮一听就皱起了眉头:“我们这儿有些助理顾问……唉,要按上次小黑屋投票结果都该开了,可总不能没人用,只好挑挑拣拣多留了几个。可能碰巧给了你两个傻子。这电话一般升到顾问确实不亲自打了,但……”
但这个项目前半截他和陶然两个人都亲手做得差不多了,后半截除了整理文案之外,也就这几个电话还需要上心。仅剩的有价值的工作碰巧交到了小朋友手里,小朋友还能力不足,这真的只能无语了。
陶然无奈地跟他对视了一下,剩下的废话就都省了。
“我来之前就听说了,各级顾问的去留全靠小黑屋决定?”
“嗯,每年十二月底,管理层全体开一下午会,汇总所有项目经理给顾问的评分,合伙人和高级合伙人再投一轮票,大家看结果决定谁升谁滚。”
陶然打字的动作一直没停:“不升就滚?”
常铮头也不抬,笑道:“哪家咨询公司不是?”
各自为政的敲键盘声响了半晌,常铮开口定下了两人当日工作的章程:“那这样吧,这次没办法了,下次我一定盯着人事给了什么人。你今天下午就改改那几分谈话报告吧。明天这个会,我自己先准备个大概。”
一语成谶,一会儿白漫漫发来的ppt还真要直接给合伙人看了。陶然只好履行关照新人的职责:“一会儿你看见小朋友做的东西可别惊讶,真的是嫩,我让她改了,不知道能改成什么样。”
“哪个小朋友?”
“白漫漫。”
“哦那个缺心眼。”
“……”
人和人的默契其实很玄妙,陶然又是一下午跟常铮一起闷在一个实在不算大的空间里,依旧觉得身心愉悦,效率爆表。一开始他没多想,后来时间久了,仔细一琢磨,居然发现常铮跟他一样,习惯x_ing地通过类似呼吸频率、表情、小动作之类的细节来挑选交谈的时机。
比如他或者常铮正费神叹气的时候,他们谁都不会说话。
比如先前跟老妖怪开会的时候,一进门他们往往会对视一眼:这种老谋深算的对手,刚接触的直觉对接下来的交谈有指导意义。
一叶知秋,两个人如果在根本上相似,今后一定会有更多交集。真正察觉到这一点的时候,陶然的心情十分微妙。同类之间相互辨认才不是靠语言,而是靠这种如有神助的瞬间。
这扇门一旦开了,潘多拉的盒子恐怕就要捂不住了。世上最珍贵的际遇就是了解。也正因如此,了解简直令人恐惧。
常铮好几次感觉到陶然在看他,过一会儿又诡异地收回目光,下一次起身去倒咖啡的时候特地问了一句:“需要我帮忙吗?”
陶然像窥视了什么秘密似的,居然有点尴尬:“……没有,一会儿改好了给你看,你忙你的吧。”
常铮觉得他有点奇怪,以为是累的:“坐久了也不好,我去楼下买杯咖啡,一起?”
“不能叫外卖吗?”
常铮在他肩上拍了一下:“别懒,走吧。”
陶然被他拍得心里好一阵异样,这一路下去,就刻意在避免肢体接触。常铮望着他如松似柏的背影走在自己前面,视线上下扫了好几圈,不得不承认自己有点遗憾。
这么一个人,如果不是同事,不是自己倚重的下属,该有多好。
那他就可以……
人要稀里糊涂才是福气,看得太透了,未免令人担心。常铮这会儿才算真的明白了陶然的未雨绸缪。他跟他说过“差不多得了”,说过“一念地狱”,恐怕就是为了这一刻准备的。
他一定有过类似的感受,也猜到了自己早晚会有。
两个明里暗里相互吸引的人,分别意识到了这种吸引的不合时宜,并早早开始着手把负面影响降到最低。
陶然从旋转门走出去,回头看到常铮一脸若有所思,也不多问,就那么原地等着他。
常铮在心里叹了口气,慢慢地跟了上去。
第16章 渺渺
满中国飞了大半个月,就算自负身体素质不错,常铮也感觉自己即将散架了。再怎么垫着颈枕戴着耳塞,没完没了的耳鸣和奇怪睡姿导致的脖子痛都不能幸免。要不是下周一的目的地确实更远,路上时间更长,他连先飞回来过个周末的勇气都快没了。
这些路陶然跟他一起跑了一大半,身为一个累狠了就容易晕车晕机的人,陶然的脸色自然比他更难看。常铮已经叫好了车,陶然犹豫半天,还是在他的劝说下,放弃了独自去坐地铁的想法。反正晕机一时半会儿也缓不过来,地铁的拥挤又是另一种难受,不如自暴自弃,再接着晕车算了。
“你自己开车多久了,怎么还能晕成这样?”
等车过来的空隙,常铮在国内到达大厅里外转了一大圈,好不容易给陶然弄来一口热水,喝下去却无济于事,依然面如菜色。
“这跟自己开车……没什么关系啊。我没事,过一会儿就好了。”
常铮看着他低头把脸埋在掌心里,就那么硬忍着,惊觉自己心软得简直不像话。
“陶经理,你动不动就这样,让我怎么忍心拉着你到处跑。”
陶然撑过了这一波反胃,勉强对他笑了笑:“没有忍心不忍心,你发工资就行了。”
“怎么,刚来几个月,薪资就不满意了?”
“岂敢。”陶然把手里放温了的水一饮而尽:“快接电话吧,司机应该到了。”
这种确实不舒服但也没多大事的状况,常铮实在拿不准如何关怀,关怀到什么份上,才能让彼此都心安。他也不知道自己眼里有没有什么不恰当的内容,会不会让陶然在生理的恶心之外,更添一层心理的紧绷。
他能做的,只有主动坐到前面,把宽敞的后座全部留给陶然。
对方微微地松了一口气,握成拳抵在胃部的手都松了劲道。常铮的目光往哪儿一落,陶然立刻就发觉了。两人没有对视,分别坐进车里,就此沉默下来。
那一点点久违的心动,活像辽远天地间的一蓬牧Cao。野火烧过,现实碾过,却怎么也灭不掉它顽强的生命力。
司机十分有品味地放了一路轻音乐,没人开口。彼此心知肚明的静谧中,常铮听着陶然的呼吸声乱过又归于平和,居然感到一丝难以言喻的悲哀。
——为自己,也为陶然。
陶然家离常铮租的房子大约半小时车程,先送他到家之后,就这半小时,常铮又昏昏沉沉地睡着了,车停了才猛然惊醒。付车费的过程中,他收获了司机好一番同情,说是拉过这么多客人,为了工作累成这样的还是头一次见。
大概是真的累了,出差加班的寡淡也让他格外期待一点生活的色彩,洗完澡以后,常铮拿着手机想了一会儿,还是打给了杜梁衡。
“……喂?”
那边传来的声线也是一模一样的疲惫,看来同是天涯沦落人。
“有空吗,我过来找你?”
杜梁衡听上去真是累坏了,透着好久没说话后突然开口那种特别的沙哑:“我今晚有事。”
“怎么,我说晚了,你约了人?”
对面的语气一下就变了:“胡说什么。”
常铮并不觉得这句戏言有什么不妥。虽然下意识立刻信了他,但时隔几周的一个电话打成这样,也真是够没趣的。
“好吧,那你忙吧。我先挂了。”
杜梁衡顿了一下,后来还想说什么,可常铮的指尖已经落下去。是不是故意的,反正都已经掐断了。
大周五的,世界对他似乎充满了恶意。常铮自嘲地笑笑,从茶几下面的储物筐里翻出积了一层薄灰的手柄,一两个月都想不起好好玩一次,这钱花得也挺冤枉。
还没等他把乱糟糟的一团线理清楚,杜梁衡又回拨过来了。
“我晚上要赶图……忙了一个星期了,用顺手的小朋友走了好几个,进度很慢,周末我只能自己做。你是刚回来吗?我请你吃晚饭?”
常铮听着他已经平静下来的声音,心想自己也没必要计较:“你不是要干活么,我先过来找你吧,就在你家附近吃好了。”
“对不起,刚才是我忙昏头了。”
“没事,人之常情。”
杜梁衡住的地方也是租的,但他自己毕竟做的是这一行,房子的朝向和布局精心挑选过,签了长约,住进来之后又修饰过一些细节。常铮前几次来的时候,即使无心参观屋子,也对这环境专业水准印象深刻。
偌大一个厅,在寸土寸金的城市里几近奢侈,却不循规蹈矩放沙发,只随处放了几个懒人沙发墩,随时可以移动,也可以随处坐下休息。
杜梁衡深谙满不如空的真谛,除了落地灯、电视和书架,厅里再无其他陈设。常铮这回进门,仔细看过一圈,深感心旷神怡。
主人却没空接受他的赞美,匆匆又躲回书房去:“抱歉,你等我一会儿,让我把这一点画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