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生而自由,精神上始终独善其身的人,深陷这种情境,实在是没法不忧虑。
因为早已习惯了在工作和生活中与常铮心领神会,当他意识到这种忧虑是他独有的感受,常铮那方毫无征兆时,孤独感就变得愈发深刻。
此刻站在莲蓬头热水下的陶然,忽然又想起了两个人决定在一起之前,自己在梦里见过的那个深渊。目力所及之处,千丈悬崖之下确实是鲜花山谷,他却始终不敢全信。观望良久,梦的最后,他被人一把推了下去,再也没有退路。
常铮的一切言行至今无可挑剔,甚至像今天这样的脆弱,都出现得及时且恰当,足以触及陶然心底最深处的柔软。谁先表现出占有欲,谁就输了,这是再明白不过的规则,偏偏常铮就能做得以退为进,连在陶然身上留下的一个印子,都像是一次情难自已的告白。
他的确是当真了,真的不能再真。
越是这样,陶然就越问不出心里的那句“我何德何能”。之前出去团建那一次,借着独处吃饭的机会,他用“感君千金意”试探过常铮,一无所获。如今两人感情又更进一步,这话只能就此揭过。
大半夜的冲澡冲久了,心里又过了一遍明天进办公室该处理的急事,陶然披着浴袍往外走的时候,屋里微凉的空气一下扑在脸上,人反倒是清醒了。
常铮趴在床上,被子乱糟糟地压了一半在身下,听到他回来了,就懒洋洋地开口:“怎么洗了这么久……”
陶然暗叹自己庸人自扰,很快凑过去吻了他一下:“你快去吧,别感冒了,水开得热一点。”
眼神看着已经半梦半醒,常铮行动迟缓地翻了个身,慢慢朝着浴室去了。
在他身后,陶然拿起手机,睡前习惯x_ing地要刷一遍邮箱。
一封发件人是白漫漫的邮件成功地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常铮并没有看见,这一秒他的脸色有多么难看……也幸好没有看见。
有些事情老板早知道不如晚知道,晚知道不如不知道。但常铮毕竟不止是老板,又过了一会儿他洗完出来,陶然思忖再三,还是直接把邮件的附件页面递到了他眼前。
“……”
常铮也一下就醒了,转头看着陶然的眼睛,欲言又止了半天,只好长叹一声。
“已经来不及撤回了。”
这是句废话,看发件时间就能明白的事情,常铮不需要他强调一遍。陶然自己都觉得无谓,说完就忍不住跟着叹了口气,无奈地捂住了眼睛。
“她是不是不想干了?”
“……我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
这要是别的项目经理,在会议室里让常铮看的这个附件,他恐怕早就拍桌子了。陶然自然明白这件事是什么概念,想了又想,只能先道歉:“对不起,我明天会一进办公室就找她。”
常铮默了好一会儿,慢半拍才侧头亲在陶然耳畔:“你这不也刚发现么,不能怪你。明天再说吧,这件事交给我,我直接找她。”
陶然还想说点什么,常铮却已经掀开被子准备睡了。
“项目是我的,我来吧。”
对话只好到此为止。
第44章 鸥眠2
临睡前接收了这么一个大新闻,原以为肯定是睡不踏实了,没想到疲惫终究压过了焦虑,陶然一夜好眠。
每次常铮住在自己这边,他都习惯x_ing准时出门,让常铮大概晚半个小时,两个人分别开车走。次日,桌上的早餐吃得差不多了,陶然正想起身,常铮忽然叫住了他。
“你慢慢喝你的咖啡,今天我先走吧。”
这是打算先去找白漫漫麻烦了,怕自己看到约谈全程,多少会有点不舒服。陶然心头一松,也说不上是熨帖还是释然,顺势就抬头看了常铮一眼。
心地太善良有时候真的是缺点,虽然手起刀落的事情他也能做,也会做,但怎么都没有常铮这么坦然。
“你……一会儿……”
常铮站在全身镜前打领带,语气听上去平平淡淡:“她不是一般的发错邮件,是把客户竞争对手让我们做的东西发过去了。我虽然没答应过他们不能接那边的项目,但两头是直接竞争关系,我们同时挣这两份钱,怎么都是我们理亏。本来静悄悄地做也就罢了,两边不知情,一点儿事都不会有。她倒好,居然自己捅出去了。”
陶然也很清楚,常铮这回如何处理白漫漫都不为过。话到嘴边转了一圈,最后只好沉默。
“我要是她,我发现自己干的这是什么事,肯定就自己写辞职信了。”
事已至此,陶然十分干脆地决定退让:“你跟她谈吧,不管什么结果,告诉我一声就好。客户那边,我先看看能不能压住?”
“你出差这几天,跟那边项目上的负责人关系怎么样了?”
“一般。他们这种公司,出了咨询费就是债主心态,没那么容易讨好。”
“行吧,那你尽力,有谱了来跟我说。”
常铮探身过来,在他唇上落下一个轻吻,很快出门去了。
说到底,公司运作的逻辑是先有陶然对常铮的项目负责,再有白漫漫对陶然的项目负责。生意是常铮拿回来的,陶然是第一责任人,白漫漫只是个干活的小喽啰。这篓子捅得确实不小,常铮却能第一时间提供令人一万个放心的镇定和谅解,至今一个字的指责都没有……而且,好像往后也不打算有了。
陶然望着刚被关上的家门,不免又勾起了昨晚一个人在浴室里的思绪,心里一阵热一阵冷,乱得简直不想上班。
反正晚到一会儿也无所谓了,他索x_ing就在家里着手处理紧急事务。出差期间有个全程态度诡异的韦方澄在侧,陶然其实明白自己客户关系没拉拢到位,临回来前趁着他不在,好歹单独跟客户方的负责人约了杯咖啡。
也许真的是这一个小时的咖啡私聊起了作用,陶然这会儿一个电话打过去,开门见山就是道歉,对方听完之后沉默了一会儿,听动静好像是找了个会议室,关好门再开口,已经换了个语气。
“不用这么严肃啊陶经理,我凌晨的时候收到了一个莫名其妙的邮件,以为是你们小朋友发错了,我当时也没睡醒,直接就删掉了。”
对方几乎是明摆着递梯子,陶然立刻接过来:“是,她熬夜熬多了,大概是昏了头乱贴附件。删掉了正好,多谢你包涵。”
——翻译成人话,那头的意思就是,事情我早就发现了,我全当没看到,到此为止。
看来临行前略微示弱,对这个项目要求过高的几句抱怨,正好抓住了这个烈焰大红唇北方妹子的心,激发了她爱揽事儿、喜欢照顾人的心肠。万幸万幸,逃过一劫。
“小朋友做我们这个项目,也确实是辛苦了,让她多休息休息,注意身体吧。大家都是打工的,谁都不想节外生枝。只要明面上过得去,我也希望一切顺利,赶快收工。”
——这个冒失鬼赶紧从我的项目上撤走,接下来可别再出事儿了,闹大了我可兜不住。
这更是挑明了,陶然心领神会:“你放心,我让她最近多休几天。从现在开始,项目细节我会亲自过问。”
又寒暄了几句,陶然客气地结束了这个对话,马上电话通知常铮警报解除,那头轻描淡写地回了句“知道了”。
能做的都做了,一个小时后,陶然目睹常铮和白漫漫一前一后从小会议室出来,自觉已经问心无愧。
路过他座位的时候,常铮顺手在他桌上轻轻一敲,陶然于是站起来跟着他,拐弯进了茶水间。
已经关起门来找过了白小姐,再跟陶然一起明着往会议室走,这个项目出了差错就太明显了。既然客户那边没事,就只剩白漫漫的事情需要再彼此知会一下。
没等陶然问,常铮压低声音,直接给了答案:“我说我用不起她,让她自己去找人事部门要活干。”
居然这么宽容,陶然真的有点惊讶:“我以为你会叫她走人。”
常铮往自己杯子里倒了点牛n_ai,送进微波炉加热,就着机器运转的噪音作掩饰,回答道:“这不也是叫她走么,另一种形式而已。正好你我罩着她时间也太久了,让她误以为天下老板都这么好相处,未必是好事。我倒要等着看了,没有这份特殊待遇,她在别人的项目上能做成什么样。”
陶然点点头,抛出了从昨晚到现在,压在心底真正的疑虑:“说真的,我不信她是粗心大意。白漫漫不是这种人。”
“对,她不是,康德是。”
“……”
牛n_ai恰好热完了,微波炉叮了一声,常铮拿了杯子转身往咖啡机那头走:“她的事有空再说吧。我一会儿叫人事尽快调人给你,毕竟出过岔子,往后你多费心。”
本来就是分内的事,陶然冲他点个头表示知道了,一边盘算着怎么给新人交代项目进展,一边慢慢回座位去。谁知道还没来得及坐下,白漫漫就站到他桌子前面来了。
“老板……对不起。”
陶然没理她。
强作平静的声音立刻裂开,透出一丝哭腔:“……我错了。”
公共区域,场面太难看大家都尴尬,陶然极严厉地一抬眼:“去年年底,就在这儿,你是怎么劝Nini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