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袭黑色收腰连衣裙,身姿挺拔地站在大堂的玻璃墙前,陶然一眼望见这个剪影,几乎以为时光倒流,一下就想起来当年自己刚毕业去公司报到,第一次见到吴越吟的场景。带着这一分怀念,他的眼神因此变得更暖融,吴越吟回过头来,递咖啡给他的时候也不由跟着微笑起来。
“如果要加班,五六点的时候下楼买冰拿铁,你的习惯我没记错吧。”
陶然一边伸手接,一边示意她一起往角落里的沙发方向走:“嗯,少冰也没错。你怎么知道我一会儿要加班?”
“上次本来要把逊言交给你照顾几天的,你临时说公司里小朋友闯祸了,不知道接下来要忙成什么样,叫我另找人托付……这才过去一个多星期吧,我猜你没这么快搞定这件事。”
老熟人了,还是前老板,以前汇报给她的时候也曾并肩作战过,陶然没想掩饰自己的疲惫:“唉,我觉得我可能是不适合带人。我总觉得我该做的都做了,也给了她时间磨炼,然后就会越来越好,没想到这篓子给我捅得这么突然。”
吴越吟看着他笑:“办公室恋情你还不清楚么,哪里是她这个年纪的小姑娘能处理好的。”
“吴老板这是骂我呢?”
吴越吟被他逗得展颜一笑:“我可没这闲工夫,当初都没骂你,现在还会大老远送上门来骂么。你自己想开点吧,当初我也提醒过你,徐远是个想一出来一出的脾气,太不靠谱,你听进去了吗?”
陶然借着低头喝拿铁,避开了她分明写着调侃的目光:“那是哪年的事儿了,你怎么还没忘。”
“好了好了,不提了。”见他脸皮还是这么薄,吴越吟见好就收:“言归正传,我就是路过来问问你,你以前跟钟老师学琴的时候,考完级给他送过答谢礼吗?”
“我爸妈一开始送过东西,没收。后来问过师兄弟,说老师不收贵重物品,我妈就亲手做了糕点送过去,他倒是收得挺高兴。”
吴越吟点点头:“我想着也是该这么办。不缺什么的人也就只能看得上真情实意了。”
“最近你家小朋友怎么样?考完级有没有好好玩几天?”
“玩什么啊,之前就有点咳嗽,前几天淋了雨,莫名其妙就发烧了,医生说是肺炎。”
陶然有些惊讶:“怎么就肺炎了,小孩子这么容易得肺炎的吗?你和你老公都这么忙,照顾得过来么,要不要我去看看他?”
快人快语的吴女士,十分难得地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轻轻叹了口气,直视陶然的眼睛:“我弟弟正好有假,我就让他带我妈来散散心,顺便帮我们照顾孩子。你还是别……”
陶然抬手止住了她的话头,立刻接口道:“我知道了。”
想问的问完了,也探望了连日加班的朋友,吴越吟此行目的达成,很快告辞离开。陶然目送着她渐行渐远,忽然觉得冰块化掉之后,拿铁的味道变得过分寡淡。
水多到一定程度,咖啡总会淡到不合心意。就像关于吴归舟的细枝末节一样,一丝一缕,无处不在,已经多到令他难以忽视。
转身上楼之前,他扬起手,还盛着一半饮料的塑料杯划过一道弧线,刷的一声落进了垃圾桶。
第46章 鹤唳
人生如戏,还没等陶然分辨清楚,纠结对方的初恋到底是矫情还是幼稚,是权利还是义务,好几条导/火/索就在当晚一起燃到了头。
还真是,迅雷不及掩耳盗铃。
当晚加完班,他算着这天出差回来的常铮也该到家了,正准备走的时候,正巧接到他的电话。常铮说自己在从机场出来的车上,得知一个之前关系不错的客户临时决定在这座城市停留一天,想去看看这里的酒吧,一时兴起叫他作陪。
陶然笑问这是要去什么伤天害理的地方,居然去都决定去了,路上还要专门来跟自己报备。常铮在那头的一片嘈杂里,报了一个他们所有人都烂熟于心的名字。
他沉默了一下,还是问:“你那是什么客户?他也是吗?”
“我管他是不是,反正那儿又不是没有直的。”
陶然一听就笑了:“直的什么?有人会带直女去看热闹我信,直男会跑那儿去?”
“那就当大家心知肚明了吧,也算是半个朋友了,他敢说这儿,我难道还不敢来么。”常铮的脚步声离热闹越来越近,最后逐渐融了进去:“你也过来吧,一起玩儿一会儿?”
“你还真忍心叫我?大周五晚上,你一个人应酬还不够么。”
“还叫了别的朋友,我也不认识,你来了还省得我一个人费劲找话题。再说了,你虽然有家室了不能瞎玩儿,好歹我也大发慈悲,给你一个饱眼福的机会啊。这周五晚上来的人,质量怎么也得比平时高吧。”
越说越不像样了,陶然含笑骂了句“发什么神经”,终于还是答应了。
近一年没来,这地方越弄越浮夸了,老板居然买了个硕大的球灯挂在正中央,光线的颜色还会按时变换,就像是上世纪的酒吧里直接穿越来了,又喜庆又好笑。目光从那灯上移开,店里已经有好几个熟人远远看了过来,陶然一个一个用眼神打过招呼,径直走向角落里的那一桌。
常铮出去的时候穿的是一套深蓝色细条纹,箱子里还带了一套浅铁灰的,在这种炫目还摇晃的光影里,正好显眼得很。
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先后转过头来望向他的这一桌人里,居然还有他的大学同学,陈扬。
商务礼节x_ing的笑意在彼此眼里停顿了一下,慢慢染上了熟稔的温度,陈扬朝他伸出手来:“好久不见。”
陶然立刻握住:“是,毕业后就没见过你了。”
“一会儿叶祺也要过来。听说你们早就联系上了,怎么一次都不叫我?”
“叫了你,我得是多大一个电灯泡啊……”陶然看他一脸的微笑不像有隐情,索x_ing放开来跟他玩笑:“恭喜你们,终成眷属。”
陈扬重新坐下,含笑瞥一眼正漫不经心摇晃着酒杯的常铮:“你眼光也很好,这位……”
“对啊,我也觉得很好。”比起俏皮话来,陶然从来就没输过,他一边解开西装纽扣一边坐到常铮身边,旁若无人地把手放在他膝盖上,低声道:“陈扬是我大学同学,一会儿他说要来的叶祺也是。叶祺是他男朋友。”
常铮笑着替他拿了个杯子过来,倒上一点暗色玻璃瓶里的酒:“这么巧,熟人都凑到这儿来了。来,尝尝这个,据说是陈扬刚拿到的国内代理权,还没批量进口,现在这是样酒。”
陶然是真的懂酒,陈扬早年就认识他,也知道这事。那位常铮的客户朋友看来是陈扬的同行,或许还正在合作,见他们都盯着陶然,自己也不说话了,颇为期待地看着他品了一口。
难得高兴,也承蒙老友看得起,陶然沉吟片刻,给出了一个相当中肯的评价。
“很不错,没有一股恶甜。”
于是大家都恰到好处地笑起来,一桌宾主尽欢。
夜深了叶祺才赶到,一脸行色匆匆,穿得好像刚从讲台上下来,格子衬衫深色牛仔,一派永世少年的模样。
众人又是一番“真的好巧你也在这儿”,寒暄完毕再坐定,陶然再次扫过一遍叶祺这一身,不由对着他笑:“看看你,我们真的都是风尘中人了。”
叶祺忽然兴起:“槛内还是槛外才是风尘?”
陶然被他问得一怔,心想自己送上门去跟一个教文学的耍嘴皮子,简直是找死:“内外都是,这个答案你可满意?”
客户看举止不像是在国内长大的,哪里听得懂他们在打什么哑谜,摇头说还是你们有底子,我自愧不如。大家又说笑几句,他起身说去趟洗手间,然后常铮趁机站起来往吧台走,跟众人打招呼说他先去结账。
生意上的事谁小气谁就落了下乘,这一晚的酒价格不菲,但既然常铮觉得有必要,陶然也就选择保持沉默。他站起来之前,陶然按住他仔细看了看眼睛,问他喝了多少,常铮笑答还没多到不识数,坚持一个人走开了。
陶然和叶祺都有好一阵子没见了,更别说关系稍远一层的陈扬,三个人趁着主宾不在,抓紧时间聊起了当年同窗们的现状。这是一个一旦开启就可以滔滔不绝的话题,说着说着就到了兴头上。过了一会儿,整个店里的人声不知为何突然炸响,当下他们谁也没往心里去,各自都以为是有人爬上了舞台献歌跳舞之类的,反正这里每天晚上都不缺这样的爆点。
似乎就是下一秒,主宾先生回到桌边来,却只是站在那儿,没有入座的意思。陶然正好一抬头,视线撞上他一言难尽的脸色,忽然意识到他是来找自己的。
人喝到微醺,反应总会慢半拍。但就算慢,陶然也开始意识到一定是发生了什么。
“你……去那边看看?我刚才从洗手间出来,看见常铮站在转角听那边一桌人的对话,然后莫名其妙就冲上去动手了。我完全没想到他会这么做,所以根本来不及拦住,我……”
人家的话还在继续,陶然却等不及了。被酒精煽动的血液好像都在争先恐后往头上涌,他用力拨开拦在自己身前的人群,只想尽快抵达一片混乱的中心。
陌生人的身体接触和或浓或淡的酒气,无一不在挑拨着他快要烧起来的神经。那短短的十几米距离,陶然几乎分不清自己是震惊、恐慌还是疑惑。过量的情绪煮成一锅滚烫的汤,他觉得自己像这汤里的青蛙,以为一切尚且温吞,却早就无处可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