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死一般地安静。
第二天,莫昕许是被一桶水浇醒的。他的耳朵都进了水,听音都仿佛带着水纹声,眼前模模糊糊看不清人。他被拉着跪在石阶上,膝盖在第一阶,脚垫在第三阶,腿骨被台阶的棱生生硌着。他的背后压上了一个大竹筐,里面塞满了破旧的脏病号服,一股汗臭泥臭味迅速从背后袭来。拿着书稿的男人念道:“人生而有罪,只有孝敬父母才能救赎自我。通过背负着泥泞的旧衣,才能感知到母亲为自己洗衣时的艰辛;腿上的麻痹,昭示了孽子悔过的心……”
今天是个大晴天。冬天的光不暖,但足够亮。莫昕许干呕两下,只觉得眼前都是白花花的光,也看不清哪儿是哪儿。手脚都在哆嗦,衣襟滴水成冰,冷得浑身都像掉进冰窖里泡住了。
他终于没跪住,昏倒在了台阶上。手执铁尺的男人立刻泼了一盆冰水上去,莫昕许被冻醒过来,衣服上瞬时结了一层稀里哗啦互相碰撞乱响一气的冰碴。他被拿铁尺的男人揪着头发从台阶上拖下来,用铁尺照着后腰就是一顿狂抽。
“别他妈装死!跟着念!你哑巴吗!”
“哐当”一声,大门被撞开了。一个身高快两米的人凶神恶煞地闯进门,手里提着一把嗡嗡直叫的超大号电锯,慢慢抬起来胳膊指了过来:
“放开。你他妈再敢动他一下,明晚这屋的人就给你上坟。”
第16章 16
少年像空降的神祗,瞬间点燃了莫昕许的希望。莫昕许听见他忍着怒气的声音,精神紧绷的弦终于松懈,身体放松下来,晕死过去。
陈霂承一只手拎着嗡嗡直转的电锯,手臂上的肌r_ou_隆起,将大衣袖子绷得死紧。他将近两米的个头实在是太有威压,直到他走近了,拿着钢尺的寸头男才反应过来,吆喝了一声:“摁住他!”
从边上两排破旧厂房里跑出十来个寸头,大部分都穿着马甲式的棉服,脖子上戴着个头戴耳机式的棉耳罩,手里挥舞着一堆乱七八糟的家伙:有半截的粗钢筋、边缘都磨得卷了刃的小短刀、柄部都弯了的长勺之类。陈霂承丝毫不打算跟他们废话,举起电锯向边上唰一划,边上一个用来上刑的钢筋支架就轰然倒地。
陈霂承眼睛都红了,形容可怖,仿若厉鬼。“我一个人,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了,谁不想活,我送你一程,到了底下不用谢我!”
寸头男人们并不敢贸然上前,一个个拿着东西十分防备。拿着钢尺的男人立马掐住了莫昕许的脖子:“你要是敢动手,他就别想活命!”
陈霂承冷笑:“是你的手快还是我的锯快?我就怕你没命试!”
“这位先生,”念词的那个男人试图稳场,“我们这里并非是什么吃人的地方。只是这孩子身体太弱,在忏悔中他的心灵经不住考验……”
“来,我这就考验考验你,我考验一下你的脑袋结不结实,能受我砍几下?!”陈霂承吼道:“别他妈站着说话不腰疼,兔子红眼放马屁,你他妈也配!”
“……”那人便不敢吭声了,半天才说:“那先生您要怎么样呢,把人带走肯定是不行的,……”
“不行?”陈霂承一脚踹开拿着钢尺的寸头,把晕过去的莫昕许一把捞进怀里,压低声音轻问:
“你敢拦我一个试试?”
钱没有退,陈霂承也没有管。剩下的孩子们也被陈霂承开门放了,他一个快两米的人一手拿着电锯一手半搂半抱着另一个男的,身后还跟一堆半大孩子甚至还有几个跟他年龄差不多的,浩浩荡荡出了废弃工厂。陈霂承打电话租了趟大巴车,给这帮孩子拉到了A市放到途经的派出所,然后把莫昕许送进了医院。
莫昕许身上多处外伤,还发着高烧,推进去他就看不见人了。陈霂承焦虑得不行,这时候李呈来了电话:“橙子,人接到了吗?”
“接是接到了。”陈霂承咬牙切齿,“老子,一个都不能放过。”
“这事不急,这所学校洋子已经曝到网上去了,一大群义愤填膺的网民准备去砸呢。就是你对象这家里人可不是什么好饼,从B市回来之后元旦那天还悠哉悠哉在A市郊外旅了个游,惬意得很呢。洋子不是破了你对象的手机吗,那里面除了一大堆你的照片你的东西,还有他养的猫跟兔子。但是一个礼拜之前,他手机里新添了一个便签,大概意思是他家里人把猫跟兔子吃了。”
陈霂承,“……等会儿,不是,吃、吃了?!”
“是啊,那里面写,他妹妹想吃,他妈就给杀了冻冰箱里,他爸还逼他吃,他不吃,就罚他跪着,第二天还死活给他灌下去一碗r_ou_汤。”
陈霂承倒吸一口冷气,“我擦……”
“你吧,不说对付,也得小心着点他家里人,不是什么好玩意儿。一般杀人犯吧,都没什么同理心,很多都曾经对小动物……你懂吧。”李呈叹了口气,“我没接触过你对象那个人,这种家庭要么培养出一个完全不一样的,要么培养出一个看起来不一样实际上也那德行的。不过你写小说的,肯定自己会看人,我就不多说了。还有那个程嘉怡,你抓紧料理了,留着也是个麻烦,你看是转学还是怎么的,实在不行哥给你安排。”
“成,麻烦你了哥。”陈霂承挂断电话,五指慢慢收拢,差点没下意识把手机捏弯。考虑了一会儿,他给李呈发了条短信,不大会儿收到了回复:
橙子,论整人,哥还是服你。
莫昕许不知道自己睡了有多久。他好像在做一个很长、很轻的梦,梦里一开始是雾蒙蒙的墨绿色调,在一个疗养院里面。他赤足走过沾满玻璃碴子的地板,去到后院。后山生长着很密的树林,深蓝色的树木,细条条光秃秃,没有一片叶子,尖戳戳地往天上扎。森林里飘着n_ai白色的雾气,他向森林里面走,本能地察觉到危险,又退了回来。疗养院的小屋里有一个箱子,他打开,里面放着许多玻璃罐子,里面泡着荧绿色的液体。他不小心打碎了一个,这才看到箱子的侧边有一块写着“禁止打开”的红色漆牌,漆皮斑驳褪色,十分古旧。他恍惚听到有人在叫着自己的名字,于是他忍着脚下踩玻璃的疼痛去寻找声源,后背却突然挨了一闷棍。
莫昕许惊醒过来,此时正是夜里。病房的窗帘并不算太遮光,明晃晃的月亮透进来只是变得柔和了些,依然把屋里照得通亮。病房是豪华病房,连病床都比普通规格的单人床要宽不少,再加上个二十来公分就能做双人床了。他一偏头,看见陈霂承睡在自己身边。
他似乎瘦了,脸上的颧骨都突出了不少。眼底青黑,胡茬也长了。即使这样,他还是好看得莫昕许心脏狂跳,少年浓密的睫毛又长又柔软,温柔地覆盖住了眼下一大片皮肤。即使近看,他的皮肤也还是好得过分,唇形就像一个上翘的M字,唇线清晰唇峰明显,实在很想让人与他接吻了。
莫昕许长出一口气,还是没办法把目光从他的唇上移开。
好想吻他。
陈霂承突然睁开了眼,眼底还有轻微的红血丝,但眼睛是带着促狭笑意的:
“怎么,哥长得符合你审美吗?看入迷了?”
莫昕许支吾了一下,然后哑着嗓子说:“谢谢。”
“你跟我说什么谢谢。”陈霂承支起脑袋,眼巴巴看着他,“要不你亲我一下,就当你谢我了。”
“……”莫昕许无奈,“你别闹了。”
陈霂承想着他在病中,最好开心一点,没想到人家压根没给他面子,陈霂承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那我就,先回去了。”
“嗯。”
陈霂承穿上了大衣,就悄悄出了病房。莫昕许在床头摸到座机,给家里打电话,是他爸接的,没好气问:“谁啊?”
“爸,是我。”莫昕许无精打采地,“我这一阵就不回去了。反正你们也不想看见我。”
说完,他没等父亲说话,就挂断了电话。不长时间,他爸又拨了回来,莫昕许接起:“什么事?”
“你妈要跟我离婚。”他说,“你跟你妈还是跟我?”
莫昕许道:“我十八了,谁也不跟,你们该离离你们的。”
莫父就急了:“你姓莫,就是死了也得埋老莫家,你不跟我你还要出去单住?跟那个男的吗?你个不要脸的s_a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