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天子面色冷峭,身形依然锋利,寒潭似的漆黑双眸里,却藏着几近破碎的脆弱惶恐。
“皇上……”
户部尚书终归生出不忍,叹息一声,伸手?c-h-a??扶他。
利箭破空,忽然擦着他的手臂划过,狠狠扎在木梁上,箭尾还在隐约打颤。
“刺客,快护皇上!”
上一批刺客的来路还不及弄清楚,御林卫匆忙列阵,转眼就被蒙面的刺客?c-h-a??七零八落,宋执澜却还怔怔站在空荡的堂屋。
刀剑无眼,屋里屋外转眼已伤了十数人,更何况那些刺客原本就目标明确。
御林卫拼死抵御,却依然渐渐不支,利箭挟着破空声不断射进堂内。宋执澜肩上也被流箭擦过,转眼已渗出显眼血色。
“皇上,快躲!”
户部尚书不顾臂上火辣辣痛楚,想去拉他,却被一箭射穿肩膀,身形倒冲狠狠撞在桌角,无力地颓软下去。
有御林卫扑过来,拉着他躲避流矢。宋执澜木然地被拖着躲进偏厢,示意他们去救户部尚书,目光却依旧空洞茫然。
曾经有个身影护在他身前的。
那道身影其实不算高大,又很单薄,正在窜个子的少年天子已经赶上了他的个头,若是再假以时日,或许还能隐隐压过半寸。
那天他就站在囚车前,所有铺天盖地袭来的凛冽杀机都被那道身影一力挡住,稳稳将他护持在身后,甚至不肯叫他触及哪怕丝毫。
黑白颠倒,善恶模糊,他原来一直都生活在一层完美的庇护之下。
而现在,他亲手将那层庇护打破了。
不会有人再把他当成孩子了,也不会有人再站在他身前,以不容置疑的姿态把他牢牢护住了。
可他也不能就在这里死去。
这是条已经犯下无法弥补的滔天大罪的性命,这条命已经不属于他自己,他只能去做陆璃想让他做的事,做到可以叫那人满意的那天为止。
僵硬的手掌握上冰冷的剑柄,胸口激烈起伏,疼痛呼啸袭来,冲得他眼前一阵阵发黑。
窗外忽然隐约响起新的喊杀声。
高大的身影快步冲进堂中,焦急地寻找着原本该在屋内的少年天子。
宋执澜身体一颤,忽然快步起身,朝他跑过去,眼眶隐约发烫,喉间已生出难以自持的哽咽。
看到他无碍,宋戎才稍觉放心,微微颔首,回头给身后的人递了个目光。
原本只是听说户部有人闹事,两人不放心便来看看,谁知居然赶上了新一轮的刺客。
王府的亲兵被紧急调了过来,转眼便平息了局面,苏时却实在不放心小皇帝,依然催着他赶了进来。
“皇叔……”
已经只剩下了面前唯一的长辈,强烈的酸楚恐惧叫宋执澜再站立不住,踉跄着扑到他面前,几乎要跪下去,宋戎的目光却忽然一紧:“小心!”
泛着寒光的利矢狠狠射过来,眼看就要穿透宋执澜的身体。
这一箭的力道比之前的都要足得多,众人甚至不及反应,宋戎却已一眼认出射箭之人的来历。
和上次的情形一模一样,最后压阵的,都是匈奴的射雕手。
拔刀已来不及,宋戎咬牙横下心,就要扑上去替宋执澜挨这一箭,宋执澜身侧的佩剑却龙吟出鞘。
始终跟在他身后的人,不知何时已然抢先一步,反手抽出那柄从来都只用作装饰的佩剑,挟着劲风斩向那一支指粗利矢。
箭头离宋执澜不过半步,长剑劲矢铿然相撞,发出刺耳的尖利响声,竟硬生生将那一箭当腰斩断。
射雕手只能射出一箭,之后便会暴露位置。王府亲兵转眼已将人拿下,狠狠押在地上。
箭上力道太强,苏时手臂已然彻底麻木,几乎握不住那柄剑,勉强平复下胸口翻涌血气,低着头将长剑还入宋执澜身侧,就要回到宋戎身后。
古代世界准许使用易容术,他出门时就已经改化了形容,却依然不打算就这么在小皇帝面前绕来绕去,绕到对方认出自己为止。
“等等!”
宋执澜忽然开口,一把扯住了他的手臂。
苏时肩上有伤,被他这样一扯,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深吸口气平静抬头。
看着面前全然陌生的面孔,宋执澜怔忡半晌,目光终于恍惚彻底黯淡下去。
他究竟——在期待些什么……
“皇上,这是臣的?c-h-a??,方才情急多有冒犯,还请皇上恕罪。”
看出对方状态显然不算好,宋戎连忙开口,正想找个理由带人离开,宋执澜却?c-h-a??落视线轻声开口:“皇叔亲卫,叫什么名字?”
两人原本就是打算出来走走,根本没来得及起什么名字,宋戎只得横下心,一咬牙开口:“……宋仁。”
“宋仁护驾有功,朕当赏赐。皇叔若是舍得,可否将他给朕做御前侍卫?”
御前侍卫是四品官职,相较无品无级的亲卫根本不可同日而语。宋戎若是直接拒绝,难免引人生疑,正纠结间,苏时已经淡声开口:“草民谢皇上恩典。然草民无心朝堂,亦不愿困居宫阙,只愿布衣粗食而已,还请皇上收回恩赐。”
“是吗,你也不喜欢朝堂宫阙……”
宋执澜目光微闪,抬起目光望着他,语气依然显得十分平静,声音却渐渐弱下去:“既如此,便跟着皇叔罢。朕叫人赏你金银财物,叫你衣食无忧……”
话音渐低,终于彻底无声。
苏时心有所感,微蹙了眉抬头,少年天子却已经转身朝外走去,分明是少年人的挺拔身形,却已隐约显出苍老的垂垂暮色。
宋执澜向外走去,每走一步,胸口的窒闷便强上一分。
朝堂宫阙,孤家寡人。
喉间莫名蔓开呛人的血腥气,他本能地咳了两声,下意识抬手捂了,就是一片刺眼的鲜红。
身旁的人大惊失色,耳边无数嘘寒问暖担忧关切。身体无力地倒下去,宋执澜被不知多少双手搀扶着,恍惚抬起头,目光扫过众人,却已寻不到那张熟悉的面孔。
胸口无限寒冷,眼前渐渐黑下去,他的手腕却忽然被一只手稳稳握住。
那只手微凉,力道却很稳定,在他脉间一探,便轻声开口:“张嘴。”
熟悉的声音叫他心头骤然生出不可置信的惊喜,宋执澜急促喘息着,挣扎着想要看清身旁究竟是谁,却无论如何都看不清晰,想要开口叫住他,口中却已被塞了一枚透着沁人药香的丹丸。
作者有话要说:
小皇上:送人!★_★
#起名是门学问#
#你才送人#
#你全家都送人#
第57章 名垂青史的奸佞
看着宋执澜被扶上御辇, 由众人簇拥着匆匆离去, 苏时才终于极轻地松了口气。
一个世界就只限购两颗, 归元养脉的药就这么给了出去,倒也不觉得有多惋惜。小皇帝这几日身心受震过剧,又仗着年轻不知道好生将养, 已然伤及肺脉, 若是再放任不管, 等到老了一定有得好受。
毕竟是陆璃一手养大的孩子……
走到这一步,好好活下去, 其实也已成了一件未必有多轻松的事。
深吸口气镇住翻涌气血,苏时回身,朝宋戎微微颔首, 便往外走去。
王府的马车就停在外面, 他抬步迈上脚踏,眼前蓦地发黑, 险些没能上得去。
身形一晃就落进了个宽厚的怀抱,苏时已有些昏沉,触及到熟悉的体温, 索性不再苦撑,放松地靠进去。
宋戎稳稳揽住他, 心中亦悲亦喜, 纠葛着的情绪卷入深沉的眸底, 又在怀里的人抬头望过来时,迅速归于一片沉静的温然。
一阵眩晕过去, 苏时已经被安安稳稳地抱进了马车里。
身后是坚实的温度,一只手小心地解开他的衣襟,想要替他看看肩上的伤势。
苏时想拦他,却没有力气,双目半阖着,虚虚迎上眼前黑瞳,声音轻缓:“无妨,一时情急,岔了内息……”
“清光,再来几次,你的血都快要流干了。”
血色已经将绷布重新洇透了,连里衣上都洇开星点殷红,即使是征战沙场的孔武将士,血也禁不住动不动就这么个流法。
宋戎无奈轻叹,替他将绽裂的伤口仔细裹好,把人重新揽进怀里,唇畔擦过他冰冷苍白的额角,温热的气流打在耳旁。
“你给他的,是你自己要吃的药吗?”
苏时一怔,抬目望他。
迎上那双眼中微讶的眸色,宋戎心中便已了然,手臂不觉收紧,声音却依然显得轻缓而柔和。
“牵机之所以被称作无解剧毒,并非因其真的无药可解,而是因为即便解开毒性,痛楚也会如跗骨之蛆时时纠缠,叫人不堪忍受,最终依然不得不以一死作为解脱。”
说着,他已经将目光迎上那双平静若琉璃的眼眸,抬手抚上陆璃泛着隐约冷汗的鬓角:“你在疼,清光。”
他的语气很平静,像是在说明着一件极寻常的事实,眼底却已濒临某个脆弱的极限,暴风骤雨在深沉墨眸中无声凝聚。
微凉的手忽然覆上他的,那双眼睛里依然一片清朗,明月流水般柔和泻落,叫宋戎的手蓦地一颤。
他不敢动,不敢哪怕稍用力些把人抱紧,不敢去握住那只手。他拿不准究竟什么程度的碰触,才能不惊扰怀中已然足够脆弱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