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我的发火起了作用还是别的什么,花花倒真没再跟我玩儿运输游戏,只面无表情地爬上床,面朝墙侧躺下,留给我一个消瘦的后背。
“看来你在里面呆得不错。”一直没说话的周铖忽然出声,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
“你还真是好眼力。”我心情不太好,所以不想跟人说更多的话。
走到水龙头那儿洗把脸,我脱鞋上床,小黑屋三天根本就没办法好好睡觉,所以急需补眠的我也学花花侧躺着,留给十七号全体同仁一个宽广而深邃的后背。
我的梦乡被新闻联播强制中断一次,不过迷迷糊糊看完回到十七号,我又继续奔向周公的庄园,毫无障碍,一路通达。
不知睡了多久,我想可能是后半夜了,因为我迷迷糊糊感觉到空气有些微凉潮湿。整座监狱都静得厉害,只有不知道谁墙根儿底下的蝈蝈在不知疲倦地叫。
我半梦半醒地翻了个身,寻到个让自己舒服的姿势,正准备再一次沉入梦乡,却忽然听到清亮的蝈蝈叫声里混杂进了奇怪的动静,窸窸窣窣的,像耗子出洞。
我很不想为这点小事醒来,于是我努力凝神静气希望能抛开杂念一心向眠……
“操,你吓死我了!没睡你倒吱个声儿啊!”
容恺一声低呼,彻底把我的睡梦掐死在少年阶段。但他这话显然不是跟我说的,因为我醒归醒,却也仅限精神层面,肉体上既然双目紧闭睡姿舒缓。
黑暗中我侧耳倾听,没人回答他,反而紧接着响起一些类似方便面被捏碎的声音,然后没多久,我又听见容恺说:“得,我不抢香肠了,那你把方便面给我一包总行吧。”
还是没回应。
寂静,良久。
“你个神经病!”
听容恺的声音,似乎终于放弃,紧接着他愤愤地走回自己床铺,扑通一声躺上去。
我忽地睁开眼睛,有点儿明白过来了,可惜好半天才适应黑暗的视野,而那时,床下已经没了任何人。
后来那些东西就一直放在花花的柜子里,他不吃,也不让别人动,除了我。可给出去的东西我哪还好意思往回要,于是那些可怜的家伙还没来得及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便过了保质期。
我以为俞轻舟真像他嘴巴说的那样什么都不管,可不久之后我就发现了一个变化,那就是放风时间必须在操场上活动,不允许溜到犄角旮旯的,要是钻空子被发现,行,扣分,狠狠的扣。其实原本放风纪律里就有这条,只不过管教都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刻意忽略了,现在俞轻舟从严执法,他们虽不乐意,却也说不出什么。
我心里挺暖和的,这是实话。
以前老头儿为我辛苦了大半辈子我都没觉出有什么,朋友为我两肋插刀我也就是吃饭的时候多干几杯,我不知道是从前的冯一路太冷血,还是这高墙里面有温度的东西实在太少,所以偶尔冒出来一个,就让人招架不住。
“你最近可总盯着咱管教瞧呢,怎么,终于知道为将来打算了?”周铖走过来,坐到我旁边,正赶上金大福一记暴扣,他便跟着一起鼓掌。
我看了眼他手里的书,嘴角抽搐:“你是看书还是看球还是看我?不够你忙活的!”
周铖笑了,笑意难得蔓延到眼睛里:“是有点儿忙。”
我无语。场上花花又弄丢个球,被小疯子骂得狗血淋头,我不忍心再看,转向周铖:“有什么话你就说,跟我不用来铺垫酝酿那套。”
周铖挑眉,有些意外:“你知道?”
我叹口气:“你努力回忆一下,除了有事找我,你主动跟我闲聊过么?”
周铖居然很认真地想了半天,然后才恍然:“还真没有。”
我望向苍天,泪流满面,为什么十七号都是欠扁的人啊!
好在周铖比小疯子金大福那些货都知道分寸,玩笑点到为止,接着便步入正题——
“这次禁闭扣了几分?”
我皱眉想了想:“王八蛋倒是跟我提过,不过他说只要以后我遵纪守法按时上工,应该不会影响到刑期,所以……”
“所以你就没记住。”周铖简直是未卜先知。
后背有点儿痒,于是我以一个极其扭曲类似瑜珈的姿势伸手过去挠啊挠:“其实禁闭没你们想的那么严重,进两次就知道了,也就那么回事儿。”
周铖嘴角扬起个很微妙的弧度:“看来你是真没放在心上。”
总算挠着痒的地方了,我收回胳膊,长舒口气:“闹了半天你就想问这个啊,放心吧,我的监狱症候群早过去了,不会复发的。”
周铖静静地看了我两秒,来了句让我吐血的:“我不是担心你,我是担心花雕。”
我像个傻子似的半张着嘴,怀疑周铖被小疯子穿越了,否则怎么也开始说火星文?
“我看你最近对花花都挺不客气的。”没等我回应,周铖又说。
这话我能接上:“那小子吃硬不吃软。”
周铖点点头:“我想也是。”
我觉着他话里有话。
果不其然,后半句很快跟上:“因为只有你对他不客气的时候他才会觉得自己不是老弱病残。”
我不知道他什么意思,但我能听出来这不是什么好话。
“冯一路,”周铖忽然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干的问题,“以前在外面的时候,你是不是在路上碰见小猫小狗都会颠颠儿跑小卖部买根火腿肠回来喂?”
我沉吟再三,挑了个自认务必谨慎的回答:“不一定是小卖部,有时候也会去超市。”
“那你怎么不把它们拿回家养?”
“这还用问么,我连自己都照顾不好怎么照顾它们,而且养宠物什么的麻烦得要死,估计没两天我就得烦。”
“然后再把它们丢出去?”
“所以一开始我就不把它们往回拿嘛。”
“那偶尔喂一次有什么用?”
“呃……都见着了当然不能无动于衷。”
“那你有没有想过可能你转身一走它们就开始惦记下顿,下下顿,但你却再不走那条路了。”
我眯起眼睛,不放过周铖脸上任何一个细微表情:“你到底想说什么?”
周铖好整以暇地看着我,还是那个悠哉得要死的样子:“我想说你之所以会喂它们香肠是因为它们出现在了你的视线范围内,你不喂会良心不安,就像花雕整天在你眼前晃,所以你克制不住就想施舍他点儿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