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清景是微凉(监狱)上 ——颜凉雨【完结】(44)

2019-06-12  作者|标签:颜凉雨

“理论联系实际,密切联系群众,批评与自我批评。”

“回答正确。”

我几乎要高兴得跳起来,并不仅仅是我们答对了题,而是那种意料之外的惊喜。我说赛前花花怎么问王八蛋要了纸和笔呢,原来他早就心心念要出一分力了。是的,他不是累赘,他可以出力,而且是很重要的不可或缺的力。

接下来的比赛真的有点梦幻,如果说容恺是神童,那花花就是神仙。虽然不知道这神仙在云彩后面付出了多少辛勤汗水,可摆到台面上的,就是所向披靡。最终我们和十五监打了个平手,并列第一名。

假模假式友谊握手的时候,刘迪的表情不算好,但也谈不上多坏,赶不上周铖强大的淡定,却足够风度。

“你们号儿挺有意思的。”跟我握手的时候,他忽然来了这么一句。

这口气怎么听怎么像刚看完耍猴的观众,我能说什么呢,只好模棱两可回了个:“谢谢。”

回到监舍,王八蛋给我们好一顿表扬,说根本没想过我们能进决赛更别说第一,这下不光我们加分,二监在评优秀监区的时候也多了筹码。我看得出来他是真高兴,不光为自己。

王八蛋走后,就该小疯子撒欢儿了,围着花花可劲儿念叨,我怎么没看出来呢,怎么就没看出来呢,哑巴你是个人才啊!说,你到底偷偷背着我啃了多久的书?坦白从宽!智力的差距只能用笨法儿来补,没旁的招儿。

花花被弄得乐也不是,怒也不是,那叫一个纠结。

到晚上,群众们终于稳定了情绪,我才在活动室寻到了花花。彼时那家伙正跟人下军棋,眉头紧蹙,表情凝重,仿佛那小小的地雷真能把他炸上天。

我耐心地等了十来分钟,总算等到他扛了对方的军棋。伸手呼噜一把他的脑袋,给他吓得猛然回过头。

“是我啦,玩儿尽兴没?尽兴了就跟哥走。”

花花想都没想,果断起身,完全无视背后那“人家很想报仇啊喂”的哀怨目光。

寻到个僻静角落,那是给犯人看书用的学习桌,不过大晚上的没人跑活动室看书,所以桌旁一个人都没有。我拉着花花坐下,把笔和纸递给他,有些事儿我想了一个下午,觉得想出了些什么,但对不对,只有唠了才知道。

“第一个问题,你什么时候看的书?”循循善诱需要先抛砖引玉。

花花倒也老实,直接写:有时间就看。

我点点头:“好,那为什么事先不跟我们说?想让我们像这样大吃一惊?”

花花连忙摇头。

“那是没底?怕说了又答不上丢人?”不知什么时候起我跟花花说话再没有迂回,完全是想什么说什么。

被猜中心思的花花有点狼狈,但还是点了头。

我叹口气,一字一句地问:“弟啊,我有说过你没用吗?”

花花愣住,然后缓慢而艰难地摇了头。

“那除了小疯子,其他人有说过你没用吗?”

花花用胳膊比了个大块头的轮廓。

我扶额:“好吧,再除了金大福。”

花花莞尔,拿过笔写:那十七号就剩下你和周铖了。

“因为就我俩是正常人!”

扳正花花肩膀,我严肃地凑近:“你是不是觉着我俩虽然没说但心里肯定也这么想了?听着,我现在郑重辟谣,你,完全是被害妄想症!”

花花敛了笑意,不肯定,也不否定,只静静看着我,像是要用他的黑眼睛穿透一切,去伪存真。

我翻了个白眼,以白抗黑:“别指望我说把心挖出来给你看,搭上命的事儿我可不干。”

花花的表情顿时囧起来,好像我说了十分破坏气氛的话。

但我却轻松起来,太正式的场面不适合我,囧囧有神的挺好。

“我不会说什么你好厉害啊你很聪明啊你非常有能力啊之类的屁话,但有一点我希望你能明白,就是咱们大家都是普通人,都一样有长处有短处,比如你的短处是没办法说话,但为了比赛你能够刻苦,这个大金子和我都做不来,容恺其实也做不来,当然了他脑子比咱们好使,这个就是他的长处。我听说国外有个科学家全身都不能动了,话也不会说了,还为人类探索宇宙做贡献呢,你比他条件优越多了,不能说,但可以写吧,智商不比别人差,身板儿也挺拔,跑起来跟喷气机似的,将来出了社会啥玩意儿不能干?当然你要非得死磕做个相声演员啥的,那是有点难度……哦对,你还有个别人没有的呢,自然卷,哈哈哈……”

事后,我在夜深人静里反思,觉着这次谈话大方向还是成功的,尤其是最后的总结陈词,语言质朴,情真意切,当事人甚至已经有了眼圈泛红的征兆。唯一的错误是不该提自然卷,这是花花的死穴啊死穴,多么神奇而微妙。

八月初,天热到极点。

小卖部的爽身粉严重缺货,可怜起了痱子的大老爷们儿只能用必杀——挠挠。

周末也没人乐意出去放风了,但监狱有规定,不放不行,所以除了花花那种见了篮球就不要命的,大部分人均痛苦不堪。于是所有人都开始盼着被探监,这样就意味着可以进屋避暑了。

我也不例外,王八蛋的“冯一路有人来看你”就像天籁。

但我没想到来的并不是老头儿,而是我姑。

“老头儿呢?”不需要寒暄,我和这娘们儿的关系一向比白雪公主跟她后妈还要恶劣。

显然对方也这么想,所以完全没有铺垫婉转或者前情提要,直截了当俩字儿:“死了。”

第25章

老娘们儿的脸在我眼里慢慢变形,颧骨增高,下巴缩窄,好像成了一只狐狸,又或者金刚葫芦娃里的蛇精。我很想拿孙悟空的金箍棒像揍白骨精那样给她一棍子,然后她就会魂飞魄散,再没闲功夫在我面前瞎哔哔。

“大老远跑过来就为跟我逗个闷子?难为你了啊……”我在玻璃反光中看见自己的冷笑。

“爱信不信,”女人皱起眉头,看我的眼神像在看一堆狗屎,“要不是你爸临死前求我,倒贴钱我都不会来。”

我还是不信。我怎么可能信呢?冬天见还好好的,精气神儿十足,夏天你就告诉我人没了?这不搞笑嘛。但我不能怒,我要看看这逼娘们儿还有什么招儿。

于是我特配合地问:“怎么死的?”

女人烦躁的表情有了些许缓和,向来冷漠算计的眼里罕见地闪过几丝酸楚:“胃癌,早就发现了,一直没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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