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是一片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勾勒出浓浓的欢乐气氛。
市第一人民医院的病房里却有着与新年的气氛格格不入的寂静。
俞展抱着已经睡着了的俞杨,他能感到哥哥的心跳,一下,又一下,充满了生命力。
只是,这颗心脏,还能跳动多久?
14.
郑医生坐在宽敞的办公室里,阳光照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他低头在一份材料上写了几笔,然后顺手从旁边拿过一个病历本。翻
开第一页,是一张一寸照片。蓝色的衬底,照片上的男生淡淡地微笑着,那双温和的黑色眼睛穿过纸面注视着他,目光像是一缕
和煦的春风。
郑医生眯起金丝眼镜片后的双眼,辨认着病历卡上潦草的字迹,轻轻读出了声来。
“俞杨,男,右脑脑叶原发xing颅内肿瘤,晚期……”
郑医生看着照片上的俞杨叹了口气。他见过这个有着一张比女生还要精致的面孔的男生,几个月前因为车祸被送过来的。虽然没
有在车祸中受到重伤,但检查时意外发现他患有脑瘤。当时俞杨右脑的肿瘤已经由良xing转变为了恶xing,他的左耳也因为不断
分裂生长的肿瘤对听觉中枢的压迫而导致神经xing耳聋。他住院的这段时间一直在进行着的化疗与放疗,也只能暂时抑制癌细胞
的增殖,这样下去的话,肿瘤很快就会扩散到小脑,接着是脑干……所以,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郑医生记起来,这个俞杨自从住院后,他的家长就没有来看过他,,唯一来过的只有他的弟弟,叫什么来着……忘记了。他合上
俞杨的病历,身体向后靠在柔软的椅背上,拉开办公桌的抽屉,抽出一根烟来点上,猛吸了几口,然后把香烟夹在指间,不知道
在想什么,一动不动的望着窗外,任烟头越烧越短。
俞杨的情况和他以前一个病人的临床状况极其类似,那个病人应该也是在这个阶段,出现了精神失常的症状,然后不到一个月,
就死了。
苏腾,我知道我很懦弱,很爱哭,这样的我,自己都很讨厌。
三个月了啊,苏腾,这三个多月,我每天晚上都会一个人偷偷的哭。
我本来以为我已经为你流干了所有的眼泪,我本来以为我再也不会哭的,可是那一天,我无意间听到一首曲子,然后就哭了,眼
泪止也止不住。
《卡农》,就是那次你给我听的那首钢琴曲。
一架钢琴孤独的演奏,你听,它多像一个黑暗的预言。
冬日的午后。
冬季的阳光暖暖地照进窗棂,可以看到细小的尘埃在一束一束金丝般的光线中静静飞舞。小小的房间里被阳光涂抹上温暖的金色
,显得格外美好。
光线照在闭着的眼皮上,视网膜上一片血红色的亮点,带着灼热的温度。俞杨感觉到了眼皮上的刺痛,不情愿的翻了个身,却不
管用。他有些恼怒地睁开眼,准备下床拉上窗帘。
一团金色猛地映入视野。
视线里的苏腾用一个随意的姿势坐在床架上,发丝不经意的散落在肩头,深色的校服,咖啡色的皮制书包,一如往常。
他的侧脸像是用冰雪雕刻而成。
阳光在他长长的睫毛上跳跃,他微微闭着眼睛,头抬起45°角向着窗外,露出好看的下巴线条,像是很享受地陶醉在了满屋子金
色的阳光里。
整个画面美好得有些不真实。俞杨揉揉眼睛,眼前的景象依旧。
听到动静,苏腾缓缓地把头转向了俞杨的方向。
“你怎么来了?”俞杨掩饰不住巨大的惊讶,话一出口,又像想起什么似的,表情冷了下来,“你给我滚。”
苏腾只是淡淡地笑着,目光像是最平静的波澜不兴的湖泊,带着俞杨看不懂的深意,一言不发地注视着俞杨。
“你给我滚,别让我再看见你——”
苏腾没有理会俞杨的逐客令,而是突然从床架上跳了下来。俞杨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已来到自己的面前,伸出手来紧紧的抱住了
自己。
鼻腔里,一股凛冽的清香长驱直入。
雏菊味道的沐浴露。那是专属于他的味道,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味道。
那是俞杨想念了十年的味道。
“你干什么——”俞杨下意识的挣扎了几下却无济于事,在苏腾温柔而又坚定的臂弯里,他终于垮了下来,豆大的泪珠不由自主
地滚落,一颗接着一颗,落到衣服的褶皱里,然后不见了踪影。
俞杨甚至感觉这些眼泪像是被苏腾接住,然后收藏起来了。
不然,它们为什么都消失不见了呢?
不过还好,终于等到你了。
可是,十年啊,苏腾,你居然让我等了你十年。
俞杨像个孩子一样号啕大哭起来。
“苏腾你知道这十年我是怎么熬过来的吗,我一想起你就哭……每天晚上都是从梦里哭醒……”
“我曾经以为你再也不会回来了……”
“苏腾,我不恨你了,无论你做了什么,我都没有真正地恨过你……”
“我真的,好想你……”
“别哭了,多大人了啊你。”苏腾温柔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带着点无奈。他修长有力的手指伸过来,轻轻抹掉了俞杨脸上挂着的
泪珠。他的眼里是无限的温柔,嘴角还是十年前那个不羁的笑容。没有变,真的没有变。
仿佛他从未离开过……
“我不会再离开你了。”
“永远,不会再离开你了。”
俞杨突然用力的推开了苏腾,他背对着这个今生最爱的男人,流着泪站在窗前,玻璃上黯淡地映出他黑色眸子里湿漉漉的悲伤。
“苏腾,你走吧,我是癌症晚期我知道。你也有自己的工作,不要再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了,况且——”心底传来一阵强过一阵
颤栗的疼痛,俞杨感觉有一道坚不可摧的墙,正缓缓的升起来,将他和他一生的最爱隔离在咫尺天涯。而这道墙,是他亲手砌起
来的……俞杨咬咬牙,抬起手,五指往自己的头发里一插,一缕缕的头发纷纷滑落下来,“苏腾,你看,这就是化疗的结果,不
久后,我想,我的头发就会掉光了吧……苏腾,我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俞杨了……我真的也好想让你看到最美的自己,可是我做
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