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墟的外壳逐渐被剥离,露出里边的狼藉和惨状。
在那一面坍塌的墙下发现了丹吉措想要找的人。
他伤心欲绝地扑过去,抱起顿珠软绵绵的身体。
大约是房梁上滚落的木头砸了下来,在脑袋上砸了一个洞,流出很多很多的血。先涌出来的血液已经凝固,却还有新鲜的血不断地淌出。
“啊!!!!!!”丹吉措哭起来:“怎么会这样呢……郎中在哪里?郎中呢?!快来救人啊!!!!!”
旁人一个个木木呆呆地站着,面色哀伤而无奈。这寨子里本就没有郎中;再说,即使是扁鹊华佗拿了神药来,恐也无力回天。
“顿珠,顿珠,顿珠,为什么会这样呢……啊!!!!!!!!!!!!”
丹吉措的泪水哗啦哗啦地溅在顿珠那一张毫无血色的脸上。他瞧见顿珠黑黑的睫毛动了动,眼里闪出微弱的光,似是还有一口气息。
丹吉措不停地呼唤:“顿珠!顿珠!”
顿珠的眼睫轻轻簌动,瞧见了丹吉措,目光就像是将熄的一盏油灯,快要熄灭之时,又被人拨弄了一下灯芯,窜出一片灼灼的亮光,甚至流露出欣喜和安慰。
“顿珠,顿珠!呜呜呜,都是我不好,为什么没有带你一起走呢,为什么没有和你一起走呢!呜呜呜……”
顿珠的嘴唇轻轻蠕动,却已经说不出话,眼里似乎闪过一丝静悄悄的遗憾,大约是想说:是啊,为什么昨夜没有与你一起走呢,真傻……
奄奄一息的人留恋地看着丹吉措,手指轻轻移动,摸上丹吉措的手。丹吉措哭着攥住对方的手指,悲痛和恍惚之间,觉察到那几只颤抖的手指,在他手掌心里掠过。
顿珠从唇角浮出静静的一朵笑容,眼中闪烁水波,用尽最后的力气,在丹吉措的手心里抠了三下。
于是,像是完成了一个埋藏在心底很久很久的心愿,他侧过头去,很满足地贴在丹吉措怀中,安安稳稳地睡去。
永远也不会再睁开眼。
再也不能醒过来。
“啊!!!!!!!!!!!!!!!!!!!”
丹吉措放声大哭,哭得声嘶力竭,肝肠寸断。
顿珠救了他与他的小侍卫两条命,可是他却挽不回顿珠的命。
全身的水分都伴随着眼眶中涌出的泉水,泼洒而下。
第四十四章:小鹤绕指柔
暗夜天边的血色逐渐褪去,泸沽湖畔又迎来一个清爽的黎明。
金色的阳光推开湖面上漂浮的暮气,云顶寨里浮动出暖洋洋的充满希冀的光芒。
院坝里,没能逃过天灾的不幸的人被摆成一排,白布盖身。
余震隔上半个时辰就要悄悄造访一回,搞得人们有家不敢回,有房不敢住。于是就用家里存放的毡布搭成大帐篷,熟牛皮裹成睡袋,一家子一家子的,都住在帐篷里。对于这样一群依靠走马帮度日的游牧民族后代来说,睡帐篷其实也是祖祖辈辈遗留下来的风俗传统。
大总管带着手脚齐全的庄丁们出门救灾去了,临走时三令五申,让丹吉措乖乖地留在院子里,不许随意出门。
丹吉措追在男人身后,不甘心地说:“阿巴旺吉,我没有受伤,我也有手有脚的,我可以帮忙去救人的!”
男人连头也没有回:“不成!你这样子能救什么人!”
“我就算搬不动房梁,也可以帮助受伤的人包扎伤口……”
男人凶巴巴地低声吼道:“不成!你给老子在家里蹲着,哪里也不准去!”
阿巴旺吉每每想起小俾子顿珠死掉时的惨状,心里就极为后怕。自己心爱的小仙鹤竟然如此福厚命大,逃过了一劫!
昨夜这娃无论是睡在杂役房里还是困在马棚里,恐怕都难逃一死;即使是与自己一床睡在偏屋里,也恐要遭受波折。这娃偏偏逃跑在半路上,一根汗毛都没有伤到,真真是万幸。
大总管可不想与格姆女神山的神灵再赌一把小仙鹤的绝世好运气。
经过那一夜的折磨,一颗心就像是死过一回,宝贝小仙鹤如今失而复得,捧在手心里呵护着都来不及,可不敢再让他蹈入任何险境。
丹吉措揪着男人的袍子襟,小声说:“我就是不放心你么,我想跟着你……”
大总管丝毫不解风情地哼道:“你老实蹲在帐篷里,啥也不要做,老子就最放心了!”
丹吉措微微努嘴:“哦,那你要小心一些,别再伤到了。手臂的伤都还没有好呢,还是肿的呢,千万不可以过分地用力,嗯,要早些回来……”
大总管眼里的目光终于放柔和了一些,趁旁人不注意,用缠着纱布的手指捏了捏小俊人儿的脸蛋,迅速转身走了。
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地动,几乎震塌了永宁坝子里一半数目的木楞房。
尤其是云顶寨,紧靠着几条山脊,土石滑坡,受到的灾祸最为严重。
听小侍卫扎西跑回来说,盐溪村白水小姐妹家的母屋和花楼倒是修得挺结实,没有塌掉。只是猪圈的顶棚被震飞,圈里一头大肥猪吓坏了,竟然窜上了树,挂在两根粗树枝的杈子之间。
大家伙头一回见着肥猪也能上树,于是左邻右舍都纷纷前来围观赞叹。小侍卫费了半天的功夫,才帮着小姐妹把那头英勇的猪从树上救下来。
冬日里的泸沽湖畔,天气阴冷湿寒,很多人只能睡在露天里,缺衣少食。很多老人犯了关节炎和风湿病,还有一些小娃患了水痘疹和风寒症。
阿匹大总管晚间从外边儿回来,脸色阴重了许多,两条眉拧成个死疙瘩,一股子有劲儿没处使的焦躁和郁闷。
丹吉措给男人的伤臂重新换药,涂抹上消肿化瘀的草药膏,再用干净绷带细致地裹好。
他忍不住给他男人出主意:“这样一场大地动,附近其它地方或许也受了灾,我们应当去向官府求救呢!”
大总管挑眉:“向官府求什么救,人家还能管咱们寨子里的事!”
丹吉措很认真地说:“为什么不能呢!以前我的家乡也时常遭受地动的祸害,整个云贵高原其实就是三天两头震来震去的嘛。每一次遇到地动或是旱情,州郡县的地方官会给受灾的村寨拨粮拨银,救助流离失所的灾民,甚至还会对受灾的村县免除若干年赋税……”
男人不以为然道:“哼,哪一国哪一朝的官府这般人道?!”
“哪一国哪一朝都应是如此啊!道隆年间曾发生过一次极其惨烈的泥石流,掩埋了很多可怜的百姓。那时,中原大宋王朝的皇帝还赐赠了五百匹骡马和很多车的粮食布匹给我们,解燃眉困境……总管大人,你真的应当赶快派人去向中原那里管事的官府求救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