埋伏在山林间的枪手穿着深绿色军服,头上身上都披了伪装的树叶蓑衣,隐藏在各个角落。
驻扎的营地竖起一顶一顶帐篷,帐篷前点起一丛丛篝火,密密集集,在玉龙雪山脚下聚集起千帐灯的浩荡阵势,逼迫马匪们赶快投降。
漆夜黑得令人窒息。
阿巴旺吉一个人离开了营地,拎着长枪的枪管子,垂头默默走在山间,已经绕着小树林走了好几圈。木头枪托都锒铛拖拉在地上,划出一道道落寞凄惶的痕迹。
那一刻忽然觉得全身都脱去了气力,脊背沿着斑驳染苔的树干缓缓滑下,坐到地上。
满眼都是黄黄绿绿密密麻麻的落叶,像一张网将自己紧紧裹住,透不过气。
腹间的伤口隐隐作痛,像是一团蚂蚁聚拢在要害处,不停啃噬他的身体。
阿巴旺吉伸手摸到包扎好的伤处,紧咬下唇,手指用力往伤口里戳进去!
“呃——”
喉间迸出一抽一吸的沉吟。这一戳疼得脊背抽搐,额上冷汗淋漓。
却觉得还不够疼。
活该!疼死了才好!
垂头呆呆地瞧着绛红的一泡子血水从身体里汩汩流出,洇出纱布,染红了指腹,再扑扑簌簌流到大腿。
将自家小阿夏弄丢的那一天起,就夜夜失眠,辗转煎熬,日不能持,夜不能寐。这一路追出来,昼夜兼程,不敢让自己停歇下来喘口气儿,只要一停下来就忍不住胡思乱想。可是直到今天还是没能见着丹吉措的人,也不知这娃是否还活着。
眼前是那一团带血的贴身小衣,带着小仙鹤独有的血气,的确是他身体里流出的清冽味道。
那味道里有酥理玛酒,有牛干巴,还有泡梨。
丹吉措那个柔软文弱的身体,哪里经得起当胸的一刀!这一刀进去再出来,就能抽掉半条命。
一想到丹吉措胸口中了刀,一想到那娃落到匪窝里这么些日子,定是已经惨遭一群毫无人性的野兽蹂躏,当真是抓心挠肝、裂肺断肠的痛苦,若是能换回个完好无损的人,真恨不得自己能替他挨十刀八刀!
大总管把头埋进掌中,十根手指不断揪扯脑顶上很短的硬发,指尖扯出来的却是一把一把的懊悔和绝望。
忆起与小仙鹤这些日子的甜蜜恩爱,那一副温柔又纯美的笑容,无法想象若是有一天当真失去了他,若是这人从此之后在世上都不会存在!自己又该如何过活?生命中没有了那一坨柔软贴心的小东西,活着都是一摊行尸走肉。
他拎过长枪,枪托冲下,枪管朝上,冰冷的枪口抵上自己的额头,染血的手指抚摸枪身。
很想开枪。
就这么一枪崩了自己完事。
“阿巴旺吉,就为了那么个杂毛小山雀你竟然会轻生?……你可真让我失望!”
脑顶不远处的密林间,轻言低语的风缓缓送来一句悄悄话。
大总管蓦然抬头,枪管从眉心滑落。
那声音太熟悉了!只是恍惚轻飘的低语,惊得他一颗心几乎撑到了嗓子眼!
迅速站起身,手指握紧了枪筒,两眼却寻不见那偷窥送话的人影。
阿巴旺吉几步跑到林间空地上,急迫地四下张望寻觅,眼神里透出难以置信的光芒,低声唤道:“丹东?!是你?……你出来,你给我出来!”
他方才其实并没有真的想要自裁,只是心里痛楚难忍,找不到能够补偿小仙鹤所受之苦的方式,却没想到那一个动作竟招引来令他惊悸的话音。
第六十四章:旧人骤相逢
阿巴旺吉几步跑到林间空地上,急迫地四下张望寻觅,眼神里透出难以置信的光芒,低声唤道:“丹东?!是你?……你出来,你给我出来!”
树顶一阵窸窣响动,大总管微颤的耳廓敏锐地捕捉到动静,提枪飞身就蹿上了树。
树影间两条身形掠过,树杈哗啦哗啦地一阵乱摇。
“站住!你停下别走,再跑老子就开枪了!”
大总管低声威胁,单手在腰间一磕,将长枪上了膛。
那人的斗篷挂上了树杈,“撕啦”一声划开一道破绽,露出掩藏在斗篷长袍里一副略微清瘦的身形。深紫色的袍襟在浓密绿色之间翻卷,扬起一团惊悸的落叶。
这人被大总管用枪管子指着逼下了地。
“你别开枪!枪一响就要惊动那些兵……”斗篷之下传来低低的抱怨。
“你是哪个?”阿巴旺吉低声质问,愣愣地注视眼前笼罩在深色迷雾中的影子。
“你这人就是这样,穷追不舍……我方才一句话救你一命,你还没完没了地追我!”
“你,你……丹东?”
阿巴旺吉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可这分明是熟人讲话的声音。
一个人的脸孔和身形可以修饰,易形,只有爹妈给的天生那一副嗓音变不了,只要一开口就露了底!
“总管大人,您认错人了。”
晦涩的月光移上脸庞,紫色斗篷之下露出一张面无表情的脸。
布满褶皱斑纹的脸颊,略带鹰钩的鼻,嫣红的嘴唇,分明是大巫肯布!
大总管一惊:“怎么是你?”
大巫嘴角冷笑,嗓子里捏出来的声音却无比娇俏:“哼,我说你认错人了么!”说罢扭头就跑。
大总管被这张脸以及与脸孔毫不匹配的嗓音给弄晕了,急得紧追不舍,怒吼:“你这厮给我站住!你今儿个不说明白了甭想走!”
他飞身扑上去,凌厉的手指揪住这人的斗篷不放,“哗”一把扯掉。
紫衣人顿时大怒,回身一掌劈下,又是一腿扫过,逼得大总管后撤,随即又是要跑。
大总管死死地纠缠,近身相搏,手指去扯对方的长袍。他奶奶的,老子抓不住你就先剥光了你,瞧瞧这袍子下边儿藏得究竟是何蹊跷物!
滋啦啦几下,竟然连绛紫色的绣袍也扯了下来,只剩下月白色浅致的贴身中衣,包裹着颀长略瘦的身形。
丹吉措就喜欢穿浅白色的小衣。
眼前这个人也是。
阿巴旺吉两眼几乎喷火,这身材竟然如此眼熟!
二人扭打,手肘和膝盖嘭、嘭、嘭撞在一起,骨头与关节厮磨碰撞的各种心悸动静。
只仓促几个回合的交手,他愈加无法辨认,眼前这人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是那个阴魂不散的大巫,还是自己这两年心内暗暗纠结惦记的旧人?
大总管心急如火,手上的动作就愈加沉重,毫不留情,一腿扫倒眼前的人,扑了上去,身躯重重压在对方身上。对方的身子分筋错骨一般脱出,两人翻滚纠缠在一起。那一条蛇一样滑不溜手的身体压在自己身下的感觉,分明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