岛上环境恶劣,训练又苛刻,每天都要挨打,一年下来,当年一同入岛的四十八个孩子,都已经变得憔悴消瘦起来,甚至有几个患了重病,无人医治,又得不到休息,何时散手人寰,都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天成站在一颗树下,眺望着远处蔚蓝色的大海,听着那每日不断的涛声,双目中透出淡淡的迷茫。
他只是在努力活下去,根本不知前路通往何方。
不,那时,他还不叫天成,他没有名字,他的代号,是四十二。
和别的孩子不同,入岛之前,他便过着极其不堪的生活,所以相对于其他的孩子,他对岛上的生活适应得最快,而且,他从小便显现出卓绝的习武资质,在绝大部分训练中,都能做到最好,挨的打最少。正因为如此,他也成了其他人痛恨的对象,因为,他们从一开始便都是敌人,只有一个人能活到最后,若活的是他,其他人,便都要死。
因为成绩好,这一天,四十二的训练提前结束了,疲累已极的他便向着饭堂走去,那里虽然都是粗糙的食物,也总好过从前终日挨饿,胃肠痉挛。
忽然,他听到一阵哭声,心中一惊,岛上是不允许哭的,一滴眼泪,十鞭子,经常有孩子因此挨打,但四十二却从来没有过。他从不哭泣,他不知道,哭有很么用。
那哭声愈加惨烈,声音稚嫩,似乎是个孩子,四十二循声而去,看到Cao丛里,冒出一个小脑袋,还在随着哭声而轻轻摇晃。
他走过去,才看清那个孩子。那是个很是瘦弱的孩子,跟他差不多大,个子比他稍微高一些。那孩子察觉四十二的到来,抬起头,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闪着朦胧的泪光。
那目光中没有仇恨,没有憎恶,不同于别人看他的眼神,四十二忽然觉得心中一软,在那孩子面前蹲下来,伸手拭去他的泪水。
“不要哭,会挨打的。”他说出这句话,就再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从未有人教过他,该如何跟别人交流。
那孩子很是乖巧,点点头,伸出小手擦干泪水,抬头,望着四十二,半晌,才问道:“你是谁?”
“我是四十二。”他没有思考,便回答了。他没有别的名字,他们说小哑奴不算名字。
那孩子依然望着他,目光中满是探寻,继续问道:“不,我是问你,原来的名字。”
四十二一怔,摇摇头,他没有名字,当初他们问他的名字,要他开口说话,用鞭子死命抽他,告诉他,暗夜岛不需要哑巴,若不说话,便打死为止,他疼得受不了,才告诉他们,别人叫他小哑奴,却被人取笑,笑他,真的连个名字都没有。
被打得遍体鳞伤,丢到y-in暗潮s-hi的死牢里,他已经连手臂都抬不起来,根本无暇去想,为何,唯独他没有名字。好在他们看他终究能够说话,不是残废,虽然瘦得吓人又遍体鳞伤,却有一幅习武的好骨架,没有放弃他,给他丢了一个馒头和一杯淡水,否则他根本撑不过那天晚上。
那孩子看他不答话,也没有再问,而是缓缓说:“我是四十九,我原本的名字,叫青蓝。”
四十九?本来只有四十八个孩子的,那么,他是新来的吧?等他懂得了岛上的规矩,恐怕便不会这样淡然的跟我说话了。
还有,青蓝,这名字很好听。
正想着,小四十九想要站起来,却一个趔趄,差点跌倒,他扶着树干,勉强站住,说:“四十二,你走吧,我脚伤了,走不了。”
四十二望着他,并没有过多的犹豫,而是来到他面前,蹲下来,说:“我背你。”
都是孩子,一天折腾下来,四十二其实并没有多少体力,一路走下来,很是吃力,四十九可以清晰地听到,他粗重的呼吸声,还有,透过薄薄的衣衫,可以看到,他背上,是横七竖八的伤痕。他这样压在他背上,会让他很疼,但他却一点也没有做声。
疼痛,他早已习惯了。至少,他一直是这样骗自己的。
他就这样在山路上缓慢的走着,汗水流淌下来,浸到伤口中,疼得双腿发软,几次停下休息,扶着树干喘着粗气,他却一次也没放下,背上的四十九。
又一次走不动了,衣衫上的汗水干了,开始呈现出一粒粒的盐晶,好想倒下去,但想着马上就要到了,四十二还是决定,咬牙,继续走。
可是,他抬头之时,却看到了那个他最不想看到的身影。
青蛟,暗夜岛岛主,教主的左膀右臂,这人,对他们有着生杀予夺的权利。
青蛟望着面前的两个孩子,目光中露出一丝惊诧,却旋即恢复平静。他的个子很高,比长大后的天成还要高半个脑袋,高大,且壮实,一双冷酷的眼睛,让人望而生畏。
四十二怕极了,然而他依然用轻柔的动作,放下四十九,将他护在身后,虽然他知道,他并没有能力,保护任何人。
青蛟也是沉默之人,并没有说话,而是突然一拳,打在四十二腹部。他内力深厚,这一拳虽然收了力,却依然让还是个孩子的四十二立刻摔倒在地上,疼得直冒冷汗。
四十二没有发出声音,也没有辩解,岛上的规矩,挨打时不能发声,否则要加罚,而他也知道,辩解,并没有用。
他知道自己为何会挨打,因为从岛上走出去的,必定会成为魔教中人,必须心狠手辣,而同情和帮助,是不允许存在的。
他脸上并没有表情,心内的恐惧,却在翻腾不休。
第19章 暗夜往事2
暗夜岛上,有一座死牢,从前曾经是专门关押死刑犯的地方,废弃了很多年,现在,却成了孩子们过夜的地方。
数间y-in冷黑暗的牢房中央,有一间刑室,这间屋子的恐怖,让孩子们不忍直视。
漆黑斑驳的墙上,挂着各色刑具,各种长短不一的鞭子、棍木奉、烙铁和钉板,混合着倾尽海水也冲刷不掉的血腥味,让人不寒而栗。
最近没怎么犯错,四十二已经有一段日子没来这个地方了,今天,却被吊起来,毒打。
青蛟这次不知为何如此愤怒,竟是要亲自打他,他的鞭子最狠,训练中爬不起来时偶尔挨一两鞭子,都会疼得彻骨,但这次,显然不是一两鞭子就能解决的问题。
四十二有些庆幸,那个孩子,新来的四十九,并没有受罚。他不想,看到他流血。
“四十鞭。”青蛟的声音恐怖如毒蛇的信子,但四十二,根本没有时间恐怖。
话音未落,鞭子便打了下来,从左肩到右侧腰部,立刻留下了一道长长的流血的印痕,好疼,四十二咬着牙,绝望的垂下头。
青蛟并没有丝毫怜惜,他这人就是这样,冷酷无情,让人怀疑,他根本没有灵魂。
他手下丝毫不停,那携着内力的鞭子就呼啸着不断咬上那小小的纤细躯体,带来撕心裂肺的剧痛,那小身体不断颤抖,却没有发出任何一点声音,直到小脑袋深深垂下去,再无知觉。
苍白的皮肤上,到处都是鲜血,纵横交错的鞭痕如同血色的网,紧紧包裹住细瘦的身体,仿佛在不断收紧。
“海水。”青蛟轻描淡写的说,这里,这样的场景,已经太多了。
不被允许昏迷,四十二就这样反复在鞭打中失去意识,又被海水刺激伤口的痛楚唤醒。其实四十鞭子根本打不了多久,他却觉得,这时间漫长的,仿佛过了几生几世。
好不容易鞭子打完,他也没有被放下来,就被吊在刑室里,任浑身的鲜血在冰冷的夜风中风干,任彻骨的酷寒,吞没他的身体与灵魂。
第二天凌晨,他才被放下来,但他不能休息,除非死了,只要还有一口气,就要继续进行那对于孩子来说,繁重到残酷的训练。
浑身是伤,根本动不了,不断被人呵斥踢打,又挨了不知多少鞭子,夜幕再次降临之时,他是被人抬回过夜的死牢的。没有人理他,他就被随意丢到墙角,昏昏沉沉,发着高烧,却因为伤口的痛楚,无法长时间入眠。
朦胧中,他仿佛看到有个身影坐在他面前,他太虚弱,根本看不清那人的神情,只能通过轮廓,判断出,他就是四十九。
“四十九,还好,你没事。”吐出这几个字,他便再也支撑不住,昏死过去,不知道后面发生的事情了。
池渊说,他看到,青蓝一直坐在天成身边,脸上并没有表情,没有任何感谢或是怜惜的话,只是这样,枯坐到天明。
后来,二人就亲近了起来。从未有人跟四十二亲近过,他不会表达,但心中其实很是高兴。只有一个人能活下来,他也知道,但是他想,他可以把这个机会让给四十九。他活着太疼,从未觉得,活着,是什么好事。
四十九体弱多病,经常因为跟不上训练而挨打,四十二为了护着他,不知挨了多少打,但他从未后悔,也从未有一丝改变。每当他被毒打,昏迷不醒之际,四十九都会陪着他。他们不被允许用药,也得不到任何照顾,伤得再重,都只能躺在s-hi冷的地牢,独自熬过痛苦的时光,熬不过,便死了,这事情,早已不算新鲜。
四十九没有任何方法帮助他,只能陪着他,用破旧的衣衫,为他擦干身上的血迹。
池渊也不知道四十九来自哪里,但好像,他曾经有过锦衣玉食的生活,因为四十九经常给四十二讲大海那一边的故事,讲各种各样的人,各种各样的事,还反复告诉四十二,要活下去,无论如何痛苦,都不能放弃。
四十二很少说话,却一直默默的听着,听得很认真。
岁月是艰辛和痛苦,但时间终究要流淌而过,转眼,已经过了一个年头。
四十九个孩子,如今已经只剩下四十个,九个孩子,没能挺过这一年。
每个人都在想,下一个,会是谁哪?大多数人都会觉得,会是四十九。
他的身体愈加虚弱,经常吐血,四十二拼着挨打也要照顾他,却发现自己,根本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