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敲门,程山水有些愤怒,习武之人本来睡得就浅,这样一定会吵醒天成!他板着脸去开门,看到的,是一个样子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小厮,唯唯诺诺的说,要进来收浴盆。
那小厮看来很是老实,程山水没有为难他,只是点了点头,他便垂着头进屋,端起那水已经冷透了的木盆,就要往外走。
然而他刚走出去几步,便被程山水一个箭步挡在他面前,拦住了他的去路。
程山水面露凶光,声音压得很低,却难以掩饰的透出一股戾气,对着那小厮的脸,用冰冷的语气问道:“你是谁?”
第44章 断脉毒蛊
刚醒过来的天成见他为难一个小厮,不知他又抽了什么疯,刚要下床劝阻,就看到那小厮轻笑一声,顿时觉得,事情不对。
那笑声,分明是个老者,可是这小厮的年纪,约莫也就十七八岁。
“山水,别来无恙啊。”
那“小厮”说着,一把撕下脸上的□□,现出一张苍老的面庞。
这人,程山水认识,但他见到他,却丝毫也高兴不起来,他抬头,望着那张须发皆白的苍老面颊,一字一顿,说出三个字:“柳元章!”
亏他想得出来,竟然扮成个年轻人,还是青楼的杂役,怪不得这里没人知道他的下落。
柳元章苍老的似乎很厉害,在程山水印象里,他的须发还只是花白,这几年,便彻底的,白透了。
想想也是,他是沧山派掌门,而苍山派连遭重创,先是被程东南屠了,又被魔教血堂屠了,最后,被穿心鬼面给灭了个干净。想来,现在整个沧山派,剩下的,除了柳元章,便只有那两个黄口小儿。当然,程山水不想把自己算进去。
想到这里,程山水忽然觉得这老爷子挺可怜的,便偏过头,望着墙壁,说了句:“你那两个孙子没事,在饮剑阁,吃得饱穿得暖。”
柳元章望着他,轻叹一声,说:“谢谢!”
程山水白他一眼,指着天成,说:“要谢,谢他,没有他,你们沧山派,就只剩你一个老不死的了!”
天成见程山水指着他,有些疑惑,柳元章他没见过,但总听程山水说他不是什么好人,不觉有些担心。想来也不能再睡了,便跳下床,披上衣服,来到程山水旁边。
程山水知道他担心,抓住他的手,稍微用力的捏了一下,要他安心,便摆出一副随意的表情,说:“天成,你去帮我买点吃的好吗?不要走远,就在这附近,我和柳掌门,有事要谈。”
天成一愣,知道他是有意支开他,却没有说什么,转身,离去。
他印象里,程山水不是没有骗过他,一开始就胡诌了个盈月销魂散,但他每次骗他,都是为了他好,所以,他要他信什么,他就信什么。
眼看天成离开,程山水目光中,闪现出一丝苦涩,却转瞬即逝。他不久就会回来,要快些,把想要问的事情,问清楚。
于是,他不客气的坐在椅子上,还没等柳元章坐稳,便毫不客气的问:“柳掌门,我爹是怎么死的?”
柳元章一愣,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半晌没有说话。程山水叹口气,沉下脸色,道:“柳掌门,传说你知道能够不杀挚爱,达到玄夜大圆满的方式,其实只是穿心鬼面放出来,引我来到这里的谎话吧?”
柳元章又是一愣,长久不见,他似乎忘记了,程山水就是如此聪明,没有人能够骗他。
不用回答,程山水从他的反应便可判断,他猜对了。
早就想到了,却没有告诉天成,想要让天成相信,有这么个方法,而且柳元章知道,只是为了要他安心。没见到柳元章前,程山水心中还有那么一丝小小的希望,却在此时,完全覆灭。
原来,终究逃不过吗?
他黯然,眸子中的光亮渐渐涣散开来。
“山水……”柳元章望着他,不知道要怎样才能安慰他。照理说,修玄夜者都不是什么好人,大圆满之时又可能像程东南一样滥杀无辜,造成惨案,他不该同情他,甚至应该在此刻杀了他,但是,面对程山水,他下不去手,只觉心中闷痛,说不出的难受。
看着他长大,看着他离去,看着他冲向那九死一生之地,却终究,什么也没做吗?这样的他,有何理由斥责他?
“柳掌门,我问你的事情,你要认真回答我。”程山水收拾起满心悲凉,正色道,“我爹是怎么死的?”
江湖中都说,发了狂的程东南,是被柳元章从身后偷袭,一剑穿心而亡,但程山水知道,事实绝对不是这样。
当时的程东南,是玄照九重,接近大圆满之人,癫狂之态下,又比平时更强了几分,而柳元章不是玄门三绝修习者,纵使武功高强,也绝无可能杀得了他,偷袭也不行!
也就是说,他有能力,杀死玄门三绝接近大圆满者!恐怕沧山派灭顶之灾,和这事情不无关系。
这孩子长大了,变得精明了,不,他从来没有笨过。程山水本是一颗明珠,却被沧山派抹去了光华,他们,被仇恨蒙蔽了眼睛,终究做错了,错得很离谱。
柳元章轻叹一声,缓缓问道:“山水,你真的想知道?”
程山水点点头,说:“我需要知道。”还没等柳元章开口,他便继续说:“我大致猜得到,一剑穿心只是幌子,我爹,多半是中毒身亡。你大概是早就发现他修玄夜,又不忍杀他,便给他下了毒,只是这毒很是奇特,可以通过某种方法,控制毒发身亡的时间,你用剑刺他之时,便控制时间,让他刚好在那时毒发,对吗?”
他都猜到如此了,柳元章也不好再去隐瞒,于是,他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盒子,望着程山水,说:“山水,你果然聪明,只是,不是毒,是蛊。断脉毒蛊。”
他打开盒子,里面是几只细细的虫子,米白色的,约莫半寸长,在那小小的圆盒子里,缓慢的蠕动着。除了细小一些,看来和米虫并无任何区别。
“这虫子可以从伤口进入血脉,蛰伏在血脉之中,并可自行繁殖,至全身经脉之中,都充满了这蛊虫。平时倒也对人无甚伤害,但若是有人在体外cao纵,便可噬咬全身血脉,致人死亡。若是有准备,内力还可压制,但当时你爹毫无防备,我便得以伤他x_ing命。”柳元章解释道。
程山水看看那虫子,觉得有点恶心,但他心意已定,无从选择。他抬头,问道:“如何cao纵?”
柳元章默默的从怀里又掏出一个小小瓷瓶,说:“这瓶中药物,便可引得断脉毒蛊噬咬血脉,只需要在中蛊之人身边打开瓷瓶,那人便会身亡。”
说完,他便当着程山水的面打开瓷瓶,果然见到,那几条虫子焦躁起来,摇晃着白色的身子,徒劳的啃咬着盒子的内壁。
原来,爹是这样死的吗?程山水心中,说不清是何种滋味,他爹该死,他不死,便会死更多人,但是,现在他知道那个疼爱自己的爹爹,是死在这样的虫子手中,心里仍然很是难受。不论程东南最后做了什么,那终究,是他爹爹。
而且,我又比我爹,强多少哪?
他苦笑,问道:“柳掌门,能否把这虫子和瓶中的药,分给我一点?”
“当然可以,但是,山水,你要它做什么?”柳元章不解道。
程山水没有回答他,而是径自找来一个小小瓷瓶,把那瓶中的药倒了一半进去,揣进怀里,然后,取过那装着蛊虫的圆盒,仔细端详起那几条小虫。
看似无害的虫子,却可以杀人于无形,当真是好东西啊!他轻笑几声,撕开自己右腿的裤子,露出那被天成精心包扎的伤口。
天成手很巧,从这伤口的包扎仔细精致,一层层纱布缠得严丝合缝,整整齐齐,想来,他当时很是用心吧?他不爱说话,并不代表他便没有心啊!
可是,天成,我终究要辜负你吗?
程山水抬头,仍是在笑,却笑得凄苦,柳元章一时猜不到,他在想什么。
下一刻,他便狠狠心,一把撕开那包扎整齐的纱布,抓起一条蛊虫,放进自己的伤口里。
蛊虫入体之时很疼,他却一声不吭,咬咬牙便过去了。身体上的疼已经不算什么,更疼得,是心啊。
“山水,你要做什么?”柳元章大惊失色,想要阻止,却已经来不及了。
程山水不说话,也不再笑了,只是坐在椅子上,满脸疲惫的,示意柳元章把剩下的蛊虫收拾起来。
“山水,你是怕……”柳元章忽然想到了什么,一时怔住了,说不出口。
“你想多了,我不是怕我自己滥杀无辜,世人负我,我为何还要保护这世人?我只是,不能杀他。”程山水说到最后几个字,声音不禁颤抖起来,仿佛一身力气,都随着这几个字,流失殆尽。
他害怕,怕他终究会杀了天成,达到大圆满,他要给自己想个退路,他宁可,死的是他。
接近大圆满时,无法控制自己的心智,一剑杀了自己好像不太可能,他仅仅刺伤自己的腿,都费了不知多少力气,但是,掏出个瓷瓶打开,这个动作,好像很简单吧?
只是,他的梦,他想要跟他一生厮守的梦,就要如此断送了吧?心中苦涩得如同浸透了黄连水,他垂下头,抱着脑袋,咬住自己的嘴唇。
童颜修罗一生杀人无数,不是什么好人,但若真的有神存在,请你一定要保佑天成,不要让他再受苦了,他受的苦已经太多,而且,他本是那样温柔善良的人啊!
“柳元章,天成为了救你孙子,差点被穿心鬼面弄死,若我死了,你要替我,保护他!”他的声音有一些喑哑,声线不稳,略显扭曲,可以听得出,他内心的痛苦和纠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