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子归最终决定,带程山水去散散心,然后,四处逛逛后,再回到饮剑阁中,没了内力,刑堂堂主做不成了,但他还记得如何算账,继续做商堂堂主,应是实至名归。
程山水从前,就经常跟他提起瑞凤镇的小吃街,说自己很想来这里,吃美食,那时,他是笑着说的,即使一路坎坷,他仍然可以隐藏起所有的伤痛,笑出来,可是,现在,徐子归几天都看不到他笑。
他说了丢了最重要的东西,笑不出来。徐子归当然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可是他不能告诉他,否则他若是直接冲去魔教,天成的努力,便都白费了。
难以想象,天成付出了什么代价,才让穿心鬼面来为程山水续命,他为了程山水做到如此,而程山水为了天成,可以在自己身上种下断脉毒蛊,以自己的死换他的生,他们之间的感情,原来深刻至此吗?
沧山派、饮剑阁、玄夜功……所有的一切,徐子归都告诉他程山水,唯独没有提到,天成这个名字。
这样,到底对还是不对哪?
徐子归望着小吃街上,满脸茫然的程山水,满目哀伤。
程山水摇摇头,似乎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若是原来的他,早就像个小孩子一样蹦蹦跳跳冲过去了,但此时,他只是淡淡的说:“子归,我想要文房四宝。”
“好,我带你去买!”徐子归想都没想,立刻说。这些日子,他对他,都是有求必应。
瑞凤镇,本来是沧山派的地盘,但沧山派灭了,这里多少有些混乱,潘龙行想要在这里建个饮剑阁分舵,让柳元章做舵主,所以柳元章便去忙这事情了,把程山水,交给了徐子归,想着反正魔教大势已去,不会有什么大动作,以徐子归的武功,保护他足够了。
卖文房四宝的小店较为偏僻,他们不是本地人,几经打听才找到这家店,徐子归不假思索便买下了全套的笔墨纸砚,带着程山水,找了家客栈住下。
程山水依然失眠,徐子归睡了又醒,醒了又睡,却发现他仍在地上鼓捣着什么,纳闷的起身去看时,才发现,他在画画。
程山水多才多艺,徐子归不是不知道,但他没有料到,他的画工,竟是如此出色。
他望着程山水摆在桌子上的画卷,第一幅是沧山派的山中景象,亭台楼阁隐藏于满山Cao木葳蕤中,颇有韵味,第二幅是荣华大街,只见他寥寥数笔,描画出几个人物,便巧妙地将那不夜的喧嚣表现得淋漓尽致,第三幅……
徐子归突然愣住了,那是一个人,五官精致长身玉立,眉宇之间,无端透着一丝落寞,手握一根铁棍,站在萧瑟的秋风中。
“子归,他是谁?”程山水收起笔,问道。一双大眼睛眨也不眨的望着徐子归,满目焦急与盼望,让徐子归几乎要忍不住告诉他真相。
画中之人,正是天成,程山水忘了他是谁,却仍然记得,他的样子。
徐子归苦笑着摇头,道:“我也不记得,大概是在哪里遇见的路人。山水,太晚了,睡吧!”
程山水听了他的话,觉得很是纳闷,望着自己画的画,目光中透出一丝留恋,伸手,想要抚摸画中人的脸颊,却怕墨迹未干,将他的脸弄花。
这人,好像对他很重要,但是,他是谁?他在哪里哪?
程山水抱着脑袋拼命想,一直想到头痛欲裂,也想不出答案。最后,徐子归看不过去,给他冲了一碗冰糖水,偷偷加了点安神的药,让他喝了,他才终于迷迷糊糊的,跑去睡觉了。
他睡觉之前,墨迹便干了,徐子归眼看着他,将那幅画折叠几次,叠成小小的一片,贴身存放。
恐怕,他早晚会想起来的吧?原来程山水,竟是这样痴心之人啊!徐子归在心中无奈感叹。
之后的一段时间,大多花在画画上。徐子归惊讶的发现,程山水就是不做商堂堂主,靠画画也能养活自己。他不是专攻画画,自然不如美术大家们落笔细腻精致,但胜就胜在那独特的韵味,看似粗糙,却处处透着随x_ing大气,引得很多人争相购买。
只是他从不在画上题字,徐子归只好找人,给他做了个印章,让他直接把自己的名字印上去。
也好,这样的日子,也不错。徐子归望着窗外落日,想着。
今天的落日,好像红的过分,那一点红霞,仿佛鲜血一般的颜色……徐子归一惊,迅速侧头,看到一点红光,钉在白色的墙上。
暗器!淬了一线魂的暗器!
红霞帮助它隐蔽了颜色,若是徐子归刚刚的反应慢了半分,此刻便已没命了!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只是个小人物,若是有人袭击他们,多半是冲着程山水来的,而现在,他失去了内力,根本无力自保!他……
“山水!”徐子归急了,立刻奔到程山水的房间,却发现,这里已是人去楼空。
房间里很是整齐,笔墨纸砚,和桌子上画了一半的画,都还好好的放着。程山水以前武功很好,没了内力,招式却还用的出来,能够无声无息的掳走他,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不好!徐子归满心恐慌,立刻飞身离去,他要去找柳元章,要他帮忙,找到程山水。
他已经够惨了,不要再发生什么事了!
“程堂主,别来无恙啊!”
陌生的声音。程山水睁开眼睛,发现面前,站着个红衣之人。
这人生得很是周正,浓眉大眼,唇红齿白,外貌颇为年轻,看来也就十六七岁,一袭红衣,无端给他带来一丝妩媚,连笑容,也邪异起来。
“你是谁?”程山水警惕的问。他不记得过去的事,但是他听徐子归说,好像后很多高手盯着自己,徐子归也曾跟他描述过他们的样貌,但这人,跟哪个都对不上。
没戴面具,不是穿心鬼面,据说穿心鬼面,是最厉害的那个。
那人仍是笑着,这笑容,无端让人脊背发凉,他用年轻的,清脆的嗓音,说:“姬红烈。”
姬红烈?这人不是应该三十多岁,眉眼狭长吗?跟面前这人,一点都不像啊!莫非,徐子归描述的不对?可是也不能差这么多啊!返老还童吗?
程山水一边想着,一边想要站起身,却发现自己,是被麻绳捆住手脚,丢在床上。
麻绳一端绑在床栏上,让他无法移动。没了内力,他无法挣脱这麻绳,只能迅速活动脑子,从所知的有限信息中,寻找逃跑的机会。
“你不是姬红烈。”他冷冷的说。
姬红烈一愣,程山水失去了记忆,废了内力,可这声音,依然沉稳用力,让他一阵恍惚,只觉原来那个让他头痛的程堂主,又回来了。
“我当然是,从前那个样子,是仿照别人易容的,这才是我的本来面目。”姬红烈平静的说,“程堂主,虽说你已是个废人,但是有人,不想放过你哪。”
程山水脸上仍是淡定,他就是个爱逞强的人,心中再恐慌,面上也是丝毫不肯露怯,朗声问道:“你想做什么?”
姬红烈笑道:“别急啊,先听我说完。”说着,他长叹一口气,伸手,指着窗外某个建筑,说:“那里,原来是个青楼。”
程山水一脸茫然,不知他忽然说这个做什么。
姬红烈继续说:“当年,我被魔教拷打到差点死了,我师父又放弃了我,我便成了弃子。教主连杀我都懒得动手,便一直将我关在牢里。我不甘心,便趁着守卫不注意,偷偷逃走了,但是,我当时浑身是伤,没走多远,便昏倒在路边。是个青楼女子救了我,那青楼女子,名叫红衣。”他一边说,一边低头看看自己这一袭红衣,仿佛在怀念什么久远的往事。
“红衣是个善良的女子,她是家破人亡,被迫卖身的。她长得不算太漂亮,生意不算好,还有很多客人欺负她,但她依然会帮助我。那时我的脸,被酷刑毁得一塌糊涂,很吓人,她却不嫌弃,把我藏起来,偷偷给我送吃的,为我疗伤,没有她,我早就死了。可惜好景不长,魔教很快找到了我,我不甘心就这样死了,便拼命跟他们大战,最后,差点真的死了,却听到教主念出玄夜的秘籍,我忽然发现,这功法,我可以练!”
玄夜,又是玄夜,原来姬红烈,也是在生死之际,选择了玄夜。程山水忘记了过去,已经不能感同身受,但听起来依然有些胆战心惊。
姬红烈继续说:“我可以练玄夜,便摇身一变,成了魔教中人,成了血堂堂主。我想要抛弃过去那无用的自己,想要成为教主那样强大狠辣之人,便叫人,照着教主的容貌做了一张新脸,可是我和教主的底子到底不一样,只是眉眼像一些,也没办法很像。我抛弃了饮剑阁,抛弃了琳琅剑法,但是,唯独红衣,我抛弃不了。我来到青楼,将她抢回来,杀了欺负过她的老鸨,将那青楼遣散了,然后,我便带她到魔教,让她过好日子。我本想给她幸福,没想到,没想到……”
“没想到,你大圆满之时,杀了她。”程山水的声音依然冰冷,对姬红烈悲惨的故事,并没有过多同情。
姬红烈闭上眼睛,仰起头,阻止将要涌出眼眶的泪水,待到那双眼睛再次睁开之时,换上的,便是一幅凶狠的神情。
“程堂主,算你厉害,竟然用断脉毒蛊阻止自己杀了挚爱之人!”姬红烈的声音跟他的眼神一般凶狠,说,“若我可以再选一次,我宁可死的是我!青蛟他老人家不肯放过你,要我想法子整你,我还记得,红衣当年在青楼,受过怎样的苦,今天,我便要你体验一下!”
这人,疯了!程山水心中掠过这样的想法,还有,便是更多疑惑。他阻止了自己杀挚爱,他的挚爱是谁?现在在哪里?是不是画上的那个人,是不是……
他无法思考下去,因为姬红烈已经一掌拍在他后颈,他眼前一黑,顿时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