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无论如何也不像教主会说的话,会说这句话的只有两个人,程山水,和青落!
青落!
天成忽然意识到什么,满心震惊,那两个截然不同的形象纠缠到一起,让他只觉心中恐惧,和说不出的难受。
他长在海岛,对船并不陌生,无论小船怎样颠簸,都能行动自如,此刻,他猛然站起,急于求证什么事情,没有停留和犹豫,一个箭步冲到那张鬼面前,伸手,揭开那张熟悉的面具。
穿心鬼面很久没有亲自摇桨,有些生疏,加上天成行动突然,竟没来得及阻止,面具被揭开,那张脸,立刻暴露在稀薄的月光下。
天成看清他的脸,连连后退几步,便僵在了原地,目光从惊讶逐渐变为恐惧,记忆中,那数不清的刻骨的伤痛划过脑海,混合着,这些日子无微不至的关怀,扭曲纠结,让他根本看不清,这个世界,这个人!
那张脸,就是青落!
魔教里,根本没有青落这个人,因为,他就是穿心鬼面!
第68章 子心何心
“天成,别怕,我再不会伤你!”穿心鬼面,不,青落一边摇着桨,一边在风浪中呼喊。
天成怎能不怕?那用血镌刻的记忆,太过深刻,根本不是三言两语、数日温柔能够抚平的。
第一次见穿心鬼面时,他十一岁,还是那样小的年纪。他戴着黑色的鬼面,上面刻画着红色和白色的可怖图案,在前呼后拥中,踏上了暗夜岛,用砂纸打磨过得粗粝声音,问青蛟,四十二是哪一个。
天成胆怯的站出来,没等说话,便立刻听到他下令,将他吊起来,打。
他没说具体的数目,打手们也没有问,只是机械的挥舞着粗重的皮鞭,狠狠砸在本就伤痕累累的幼小身躯上。
他不喊停,打手们便一直打下去,不多时,背上已是一片血烂,每一鞭子,都扬起血花,落在脚下枯黄的Cao地上。
天成疼得死去活来,不敢叫,因为岛上规矩,叫出声便要加罚,只觉神志愈加模糊,喉咙腥甜,一口鲜血涌出来,他只觉全身气力,都随着这口鲜血流淌殆尽。
眼前已经看不清了,他忽然感到打手们停了下来,以为自己恍惚的神志已经听不清教主的命令了,其实教主已经喊停了,却只感到,海水兜头泼下来,带来的刻骨的,寒冷和痛楚。
鞭影闪过,他还未及反应,就感到胸口那令人窒息的痛。
原来,教主并没有喊停,只是打手们觉得,他背上已经被伤痕占满,再没地方下鞭子了,就绕过来打他前胸。
皮开r_ou_绽的伤口逐渐爬满胸口和腹部,最后连腿上都再没有完好的皮r_ou_,数桶海水泼下去,却再也唤不醒他逐渐跌入黑暗的意识了。最后的最后,完全昏死过去之前,他都未曾听到教主喊停,他疑心,他是要活活打死他。
若要我死,能不能一刀穿透我的心脏,不要再打了,疼,太疼了,青蓝,我受不了了,青蓝,你带我走……
那时的天成,仿佛看到青蓝对他摆摆手,告诉他,不行,你不能死,你要活下去,我要你活下去。
青蓝,我坚持不住了,我活着太疼,死只要疼一下,活着,就要一直疼下去,青蓝,对不起,你把命让给我,我却再也,活不下去了……
神志恍惚之时,想的,都是这样的事情。
那一次,只是个开始,后来,天成才逐渐知道,鞭子,只是最简单最基础的刑罚。
从十一岁到十八岁离开魔教,遇到程山水,那七年,那鬼面便是他恐惧的源泉,他害怕那张鬼面,更害怕,鬼面下面的人,这恐惧深入骨髓深处,在每一次心跳中,愈加深刻。
天成踉跄着后退,一直退到靠在船的边缘上,感到海浪打s-hi衣襟,再无路可退,他便紧紧捉着船沿,瑟瑟发抖,望着翻涌的海水,只觉面前的人,比这海水更加可怕,甚至想跳下去,逃离这痛苦的世界。
“天成,别动!到我这边来!青蛟想要杀你,你不能落到他的手里!”青落犹自呼喊着,“不要怕,我不会,再也不会伤害你了!”
那鬼面内设机关,可以改变人的声音,所以穿心鬼面的声音才一直如此沙哑粗粝,但此时失去了面具,天成听到的,是青落本来的声音,那原本如此沉稳动听,让他安心的声音,现在听来,却只让他怕得就要发狂。
青落便是教主,可是青落救了他,从姬红烈手中救了他,从刑堂的鞭子里救了他,现在,是想要从青蛟手中救他吗?他为何要如此对他?教主从不会对他好,一丝一毫也不会,天成忽然震惊的想到,教主救他,只是想要他活下去,要他承受更多的痛,他不让他死,是觉得,他痛的还不够!
这么多年,为何,还是不够哪?
他心中绝望至极,站立不稳,一个浪头打来,他便跌坐在船上,靠着船沿,将身体蜷缩成一团,任凭浪花将他的衣衫打s-hi得通透。
山水,我好怕……心中在啜泣,脸上却是一片含着恐惧的木然。
青落看他暂时安静下来,暂时腾不出手安慰他,便只能继续划船,先带他离开险境再说。
这些日子,他终日陪在天成身边,别说是沙凉人的战争了,连教中事务都不再理睬,青蛟对他失望至极。他认定,青落之所以变成这样,完全是因为天成!因此他派人除掉天成,并且用计在他身上下了断脉毒蛊。他已是玄夜大圆满,断脉毒蛊并不能要他的命,但也能损伤他的经脉,让他的功力暂时下降,青蛟是想要他没有能力来救天成,却没想到,他依然来了,即使内力受损,也依然只身前来。
青蛟是最初创建魔教的元老,是当年的石铭,青荣惨死之时,是他拼死救了青荣将要问斩的妻子和最小的幼子。他对青落有救命之恩,所以这些年,青落对他一直尊敬有加,基本上言听计从,却没想到,青蛟早已趁机在魔教中培养了自己的势力,在此时,对他下了手。
他要带着天成逃走,躲起来,躲到他的内力恢复了,便不用再怕青蛟了,因为这些年来,不知何故,青蛟的内力一直在下降,若不是青落经常给他输内力,他恐怕活不到今天。还有,他知道,支撑青蛟活下去的,是为青荣报仇这件事,他也曾执着于这件事,一直到最近,他才猛然惊觉,报仇,并不是全部。
看到天成瑟缩的样子,他心中闷痛,为了报仇,他竟然伤他,伤得如此深刻吗?天成从生下来,就成为了别人报复泄愤的工具,从未有人善待他,他却依然保持着一颗善良的心,他把最初的温柔给了他,换来的,就是他数年残酷毒打吗?
还好,夜色中看不真切,追踪的船只很快失去了方向,小船在风雨飘摇中靠岸,天成被船身靠岸时的震动惊了一下,犹如受到惊吓的小兽一般,蜷缩成一团,将头埋在手臂中。
“天成,跟我走!”青落走过去,想要拉他起来,然而他一伸手,天成就本能的躲开,更加剧烈的颤抖。他身上的衣服都被打s-hi了,贴在皮肤上,依稀可见右臂上,那青字烙印的轮廓。
青落好后悔,后悔自己竟然狠心把烙铁按在他身上,那时他狂怒,是因为天成心里,只有程山水,他才要在他身上,打上自己的记号,但这些日子,他明白了,天成心里只有程山水,这并非偶然,是他自己,把他拱手让给了他!
如今,再也夺不回来了。再多的烙印,也无法改变他的心意,无法抹去他心中,多年的伤痛。
“天成,走吧,我来保护你。”他凑过去,双臂环住天成的身体。天成没有躲,他不是不想躲,是不敢躲,平时教主打他,他若是躲了,便会受到数倍的惩罚。青落离他越近,他怕的越厉害,再没有了平日被他搂住的安全感,有的,只是恐惧,恐惧,难以言说的,吞没心神的恐惧。
“天成,别怕!我再不伤你,再不伤你了!天成,我对不起你,我不该打你,我会好好对你,不要再怕我了,好吗?”他在天成耳边焦急的说,可是,无论他说什么,怎样轻柔的抚摸他的长发,轻拍他的背,他都是一副僵硬的样子,连手指,都不敢移动。
他没有办法,只好强行抱起他,运起轻功,飘然离去。
青落轻功卓绝,天成又很轻,他抱着他,依然如同飞鸟一般轻盈,但他只觉得,心中似乎压着万斤巨石,沉重到就要窒息。
“你说什么,穿心鬼面就是青落!”
徐子归和柳元章听到这个消息,都很是震惊。青落才二十几岁,又有一手卓绝的沧海剑法,他怎么会是穿心鬼面?什么都对不上,但程山水,就是如此肯定!
他握着鬼笑,恨恨道:“他不光是青落,他还是青蓝!天成曾经照顾他,保护他,他却对天成如此狠辣!他对天成,有着极为复杂的感情,恐怕他自己都认不清!可是,天成是无辜的,他什么都没做啊!”
程山水满心愤恨,恨不得剁了这个给天成带来无限痛苦的人,其实他没有把握,他们都是玄夜大圆满,谁胜谁负,还说不清。
程山水一向做事有分寸,有时看似胡闹,其实都是经过思考的,但现在,他再不想顾虑什么了,天成在魔教,他就必须要去救他!
“世人都说玄夜是魔功,其实不是的,世人说,能够修习玄夜之人,都是恶人,但人x_ing本就善恶两面,又有谁,从未起过恶念?世人还说,玄夜大圆满的条件,是杀挚爱,可是大j-ian大恶之人,何来挚爱?”程山水说的很快,他要快些将前因后果跟面前两个人解释清楚,好赶去救天成,“玄夜大圆满的条件,不是杀挚爱,而是为了挚爱,可以压制心中邪恶,为了挚爱,不惜牺牲自己!可惜,太多人都迈不过这个坎,走了邪路,杀了挚爱之人。那样的大圆满并不是真正的大圆满,达到这种虚假的大圆满之后,功力会退步,连样貌都会退回孩童时代,姬红烈就是个例子。池渊口中的青蓝,多半就是功力退步的穿心鬼面!他后来可能悟出了大圆满的道理,才成为真正的大圆满,得以重新长大,所以他看起来像二十几岁的人。他会沧海剑法,是因为,当年那个被师父杀死的青落,并没有死,他就是穿心鬼面!池渊说过,青蓝死后三年,穿心鬼面才出现,那是因为,他重新长成大人的身量,花了三年时间!他之所以一直戴着面具,不让人知道他的真面目,是因为,他不能让人知道,面具下的脸,如此年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