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默默地看了一会儿,便闷着头继续向前走。
一个多小时之后,眼前出现了一小块开阔地,许三多拿出跟成才手里那张完全一样的地图,开始辨别方向与参照物,几分钟后他指着东北方跟大伙儿说,说:“如果成才没有在山洪中受重伤的话,他应该会往正北方向那个开阔地走,而地图上标明前面不远处有个沼泽,他一定会绕路避开,所以我觉得咱们朝着这边走,说不定就能找到他。”
袁朗咳嗽了一声,三多疑惑地看他,他目光闪烁,表情竟然有些尴尬:“三多啊,那个参照物不对,制作这地图的时候我故意挪了点位置。”
许三多闻言,望向他的目光顿时变得复杂起来,有惊异,有愤怒,还有再也藏不住的担忧。他一言不发,只是拼命地咬紧了牙关。
袁朗又干咳了一声,三多这样的目光令他如芒刺在背。幸好这时对讲机响起,他急忙摘下,听到的却是雪鹰压抑不住焦急的声音,以及一个相当糟糕的消息——
其余五个小组已先后抵达这一地区外围,其中第四小组在某个低洼谷地,发现了成才的野战背囊,看上去是被利刃所割断的,所有的野外生存装备都装在里面,一样不少。而成才本人,仍旧踪影全无。
袁朗再怎么竭力保持镇静,听到这里时,脸色也不禁变得难看起来。
历劫归来
十几分钟后,搜救小组全员聚集到一起。到这时,行动已经丧失了方向,在即将沉入黑暗的森林里如无头苍蝇一般乱转只是做无用功,大家只好席地而坐,一边休整,一边开始七嘴八舌地讨论。
许三多独自一人抱着膝盖坐在树下,始终一言不发地想着什么,此时所有的人应该都已从齐桓他们那里得知了失踪的队友是跟他来自一个村庄的老乡,是跟他同年同车同连队的兵,太明白他的心情,所以没有任何人试图过来安慰他。
袁朗几次远远看他,都不知如何开口,这种时候对他说什么都没用了,他恐怕已经再一次认定自己就是个“烂人”……袁朗不禁苦笑起来。
忽然,三多站起身走到他面前,表情出人意料地平静坚定,令他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来。
“队长,我想不论遇到什么,成才一定会想要完成任务,今天是他这次任务期限的最后一天,我要到目的地去找他,我相信,他会按时赶到那里的。”
袁朗笔直地看进他眼底,在那里,没有任何疑虑或退缩,沉吟片刻,袁朗点头说道:“也好,我们几个就到那边去看看,我也相信成才不是个会被点泥巴水就轻易打趴下的人!”
说着,他摘下对讲机,让雪鹰调一架河马过来,它们全都回到了前哨,没有继续进行空中搜索,因为成才的求救弹也在背囊里,现在想要从空中找到他,基本上已经不大可能了。
三多用他所能拿出的最标准的军姿立正站好,眼睛看向头顶开始变暗的天空,表情很安静,所有本该有的担忧与焦虑无一丝痕迹可寻。
河马来得很快,由于空地面积不大,降落不甚方便,陆航的兄弟抛下绳梯,袁朗和三多率先爬了上去,然后是齐桓和一名卫生兵,另外几个三分队的人本想跟上来,袁朗趴在舱口摆摆手阻止了他们:“你们原地待命,好好休息,天亮以后再展开搜索。”
机舱里,陆航的二位兄弟似乎是想宽慰他们,一唱一和地大声说着:“哥们儿,我说你们那,就别瞎cao心了,这种事儿也不是没发生过,去年也有个小子,兰州老虎那边的,在这儿走丢了俩星期,最后找着他的时候都快成野人了!你们猜怎么的,好家伙,居然敢跟豹子抢食,生生从豹子嘴里夺了只獐子下来,给豹子撵了快二里地,愣没撒手!”
豹子……
齐桓看着身边三多猛然黯淡下去的脸色,连哭的心都有了,比划手势前面看不见,只好用力咳嗽一声破坏两位陆航兄弟的谈兴:“兄弟啊,你们今天白天搜索的时候,真的连一点踪迹都没看见那?”知道这是句得罪人的话,可除此之外,他一时间还真想不出有什么能迅速地将两位的注意力从豹子身上转移开。
果然,前边传来的声音猛地提高了八度:“这是什么话!一个班的兄弟全是拿命在玩儿,下那么大的雨,几乎都贴着树梢飞了!你要觉着有问题,自己来!”
袁朗给吓了一跳,急忙踢了齐桓一脚,大声说:“齐桓,闭嘴!”此时恰好遇上一阵气流,河马上下颠簸了好一阵,陆航的兄弟们也就顾不上跟他们置气了。
目的地是一片相当于半个足球场那么大的空地,狙杀目标孤零零地呆在几块“地雷”标志中间,那是个c-h-a着Cao标,造型相当可笑的纸板人,这时已经被大雨浇得只能破破烂烂地趴在地上,许三多独自站在它旁边发着呆。
河马在头顶盘旋,袁朗和齐桓还有那个卫生兵都到附近搜索去了,三多不想去,因为他认定成才会到这里来,而他希望当成才来的时候,自己是迎接他的第一个人。
想着成才在演习中因为袁朗一句话而流下的眼泪,三多有点儿想哭。许三多,别这么不争气!加入老A是成才的目标,为了这个目标,他就得承受这些!他在心里冲自己大吼着,硬生生地把眼泪憋在了眼眶中,憋得喉咙都有点疼了。
就在这时,远处忽然传来“砰”的一声清脆枪响,下一刻,三多的胸口感到一阵不太陌生的轻微撞击与疼痛——
三多楞了几秒钟,张了张嘴,想喊,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他的大脑呈现出一片空白的状态。
袁朗从另一边的林子里猛地蹿出来,一边高速跑动一边大声喊着:“是谁?谁开的枪?!”
三多这才如梦初醒,顾不上答话,拔腿就往枪声响起的地方跑去,希望与恐惧夹杂在一起,将他的胸腔塞得满满的,心脏狂跳着,似乎随时有可能迸裂出来。区区几百米的距离,他因为两腿发软,被石头绊得不住地趔趄,感觉就好像已经跑了十几个小时一样。
站在密密的树林里,三多剧烈喘息着四下张望,身后传来袁朗、齐桓的声音:“三多,怎么回事?”“三多,别不吭气儿啊!”
三多还是没有回答,因为他正呆呆地看着前方一丛灌木中探出的枪管,那上面的伪装做得很好,如果不是这枪管冲他轻轻晃了晃,他肯定不会这么轻易地发现。
又顿了两秒钟,他猛然一个激灵,好像刚刚才明白过来,冲过去手忙脚乱地扒开一层层树枝、树叶、荆棘,在那下面,满脸脏污和伤痕的成才正扬着脸对他微笑:“许三多,你违规了,已经阵亡的人该躺下,不能跑……”这么简单的一句话显然耗尽了他残存的体力,放下枪,成才整个人撑不住地瘫软了下去。
看到这样的他,三多终于扑了上去,让那声已经在脑子里盘旋了两天两夜的大吼冲出喉咙:“成才!”
三多身后,袁朗、齐桓还有卫生兵已经先后赶到,见状立即上前小心翼翼地配合着把成才从灌木丛中抬出来。
成才看见袁朗,用尽气力深呼吸了一阵,说道:“报告队长,对不起,我还是没能完成任务,没有狙杀指定目标。”
看着他那身衣服,就连袁朗也忍不住一阵黯然,那哪里还能叫衣服啊,七零八落地全成了烂布条!他清了清喉咙,说道:“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你不是打死站在目标地的许三多了么,那个目标靶倒在地上,不是你的问题。”
三多听见这话,咧了咧嘴,想笑却没能笑出来,因为他托着的是成才的左肩,那上面用两截树枝一根手编的Cao绳简单地固定了一下,他小声问道:“成,成才,你的肩膀怎么了?”
大约是牵动了哪里的伤口,成才微微皱了皱眉,却仍然努力笑着对他说:“没啥大不了的,脱臼而已,给水冲下来的时候我还以为完蛋了呢,还好枪卡在树杈上,这才没给冲走……”他说得轻描淡写,可任谁都明白他是因为死也不愿放开手中的枪,生挺着让巨大的冲力给扯得脱了臼。
许三多那可以装满一辆蓄水车的眼泪,在酝酿了两天两夜之后,终于可以放心大胆地滴下来了。
虽然知道成才现在没有多少体力回答问题,齐桓还是忍不住问道:“这附近我们组搜索了好几遍,你怎么就没出个声儿呢?”
成才低下头,“我来的路上确实看见你们了,可,我想完成任务……”齐桓听了,老半天没说话,好一阵子才重重地叹了口气说:“我知道,不抛弃,不放弃,可你们哪,怎么就不知道你们这条命比什么都金贵呢!”
成才微微笑着,看看哭得乱七八糟的三多不说话。
有些事要受了伤才能明白。
成才受过的伤,很多,很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