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轻地开口道:“兴许是遗传。”
分不清真假。
想到这里,系统又小心翼翼地问了一遍,“为、为什么你会有抑郁症呀?”
面前的电梯门正好在此时缓缓打开,五楼空无一人。深棕色的地毯铺在长长走廊上,冷色调的灯光照进每一处晦暗边角,刷白的墙壁在沉暗的夜色中熠熠生辉,百合的清香冲淡了消毒水的刺鼻气味。
祝生推开走廊尽头的一扇门,心不在焉地回答:“不记得了。”
说完,他抬眼望过去,只见得病床上的人清减了不少,两鬓的白发斑驳,已显出苍老的迹象——即使祝共融已陷入无休止的沉眠,但是时光却仍旧不肯放过他分毫,反倒是摆在窗台上的百合花,每一日都在肆无忌惮地绽放,满是生机与鲜活。
祝生拧起眉心,“我讨厌百合花。”
“……但是妈妈喜欢百合花。无论她的精神状态怎么样,每天早上,窗台上总会摆有一束百合花。她的百合花,一个月里,有二十九天是白色的百合花,只有一两天是粉色的。”祝生的声音很轻很轻,“可是到后来,只有白色的百合花了。”
“生生。”
系统有点担心自己的宿主,它惴惴不安地叫了一下人,然后连忙钻进自己的数据库里,查找宿主心情低落的解决方法。
过了一小会儿,系统满载而归,它小声地提议道:“生生,你要不要喝一点热水?”
祝生摇了摇头,坐到病床边。
此刻离得近了,他才看得清祝共融脸颊上的伤痕,一道又一道,触目惊心。祝生低下头,长而卷眼睫映在眼底,打出一小圈扇形的y-in影,他慢慢地把手放到祝共融的脸上,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爸爸,对不起。”
“我好想你。”
祝生从来都是笑着的,眉眼弯弯,明艳又动人,鲜少会有这样难过的时刻。系统见状,悄悄给游戏的后台程序修改了几个字符,随即有一杯热水出现在床头柜上,它心满意足地对祝生说:“生生,给你热水。还有就是……”
系统慢吞吞地提醒道:“「傲慢」在你身后。”
祝生的眉心稍微拧起,再回过身,仓皇得宛如一只受惊的金丝雀。
少年的眼泪扑簌簌地落下来,泪珠打s-hi了昳丽的眉眼,也打s-hi了淡色的唇,留下s-hi漉漉的水汽,氤氲出雨后的春光。祝生那玫瑰色的眼尾稍稍沾上晨露,而发红的鼻尖则在白皙的肤色上显出别样的艳色,少年的每一处都美到了极致,却又有着与寄生Cao木如出一辙的柔弱与顺从。
“你是谁?”
站在门口的男人穿着一身黑色西装,简洁的款式与合身的尺寸彰显出强悍的力度。男人身形伟岸,深色的眸稍微抬起,倒没有搭腔,只是掐灭了夹在指间的烟,他的动作优雅,而眼角眉梢尽显上位者的矜贵与自负。
祝生蹙起眉,又问了一遍:“你是谁?”
靳寒川淡淡地瞥了祝生一眼,态度傲慢不已,光是这么一个眼神,就好似什么天大的赏赐,更别说再给予任何回应。
系统连忙提醒道:“生生,你的眼泪。”
“这是我爸爸的病房。”祝生抿了抿唇,好似没有听见系统的话。他把自己的手机拿了出来,“如果你还是不肯告诉我,那么我就只能让保安过来,把你从这里赶出去了。”
“这是威胁?”
靳寒川终于缓缓地开了口,嗓音低沉而沙哑。他的余光望见少年的眸底还留有水迹,不由哼笑一声,而后略带嘲讽地说道:“真是别具一格。”
祝生好似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脸上还挂着眼泪,他慌忙拭去,却没有控制好力道,本就发红的眼尾在此刻颜色越发鲜艳,宛如一枝揉碎了的蔷薇,楚楚可怜。
“你……”
靳寒川抬起下颔,薄唇轻启道:“尽管打给保安,把我从这里赶出去。”
手指在按下通话符号的那一刻顿住,但是随即祝生还是把这通电话打了出去。
“有一个陌生人闯入了我爸爸的病房。”电话另一边很快就接通了,祝生望向靳寒川,把自己所在的病房号告诉对面以后,蹙着眉问道:“请问你们可不可以派一个人过来,把他从病房里赶出去?”
靳寒川嗤笑道:“天真。”
说罢,他抬脚欲走,却让祝生扯住了衣袖。
祝生咬住唇,偏淡的唇色沾上一层水光,垂下的眼睫浓密而卷翘。他过了半晌,终于抬起乌黑的瞳眸,“先生,你不可以走。”
靳寒川眉梢微抬。
“保安会把你的身份弄清楚。”祝生恼怒地说道:“而且爸爸的病房,你不可以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有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倏然捏住祝生的下颔,靳寒川俯下身,男人的身上有着淡淡的烟Cao味,也有着祝生喜欢的冷松香。他居高临下地盯着祝生,眸色深黑,似笑非笑地问道:“想让我走的人是你,不想让我走的人也是你。我是不是可以把这理解为——欲拒还迎?”
祝生推开靳寒川,手背用力蹭过靳寒川碰到过的地方,黑白分明的眸间氤氲着水汽,一片波光潋滟。
而留在祝生下颔处的指印,恰似红梅映雪,白瓷印花。
靳寒川笑得凉薄:“真脆弱。”
而后一步一步走远。
“生生,你不要生气。”系统自以为跟祝生同仇敌忾,它愤愤不平地向自己的宿主抱怨道:“「傲慢」这个人格太讨厌了。”
“生气?”
祝生低下头,手机还停留在即将播出号码的界面,这其实是一通尚未播出的电话。他按下右侧的锁屏键,屏幕就此熄灭,这会是只属于他一个人的小秘密。祝生弯着眼睛笑,“我当然没有生气。”
系统有点懵,它又傻乎乎地问道:“刚才我也有提醒过你眼泪还在脸上的,为什么你不要擦干净呀?”
祝生笑眯眯地回答:“当然是因为……足够别具一格。”
系统听不太懂,它偷看一眼靳寒川那边,只见这个矜贵又高傲的男人已经坐上了车。副驾驶座上的秘书正在向他汇报接下来的行程,靳寒川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己的手,过了许久,他漫不经心地开口问道:“你喜不喜欢菟丝花?”
男人的嗓音沉沉,他回想着方才少年玫瑰色的脸庞与眼瞳里水光漾开的艳色,眯着眼笑了,“漂亮的,精致的,却也是易碎的。”
秘书抬起头。
靳寒川的眸色深黑,“我喜欢。”
这样的恋爱游戏实在是太超纲了,系统只能悄悄地安慰自己:“我、我只有三岁,是人类的心思太难猜啦!”
第5章
再从疗养院回到住宅,夜色已经颇深了。
祝生才把书包放下,照顾江篱的阿姨就连忙向他使了几个眼色,祝生望过去,江篱还坐在餐桌前,难得没有早早地回房休息。
美人向来深受时光的爱怜,江篱的时光定格在了许多年前,更何况她平日只穿旗袍,素色的内衬,薄透的纱,过于窈窕的身段让人几乎看不出她的年岁。此刻的江篱穿的是一身墨绿色的旗袍,镂空的花纹时隐时现,她握着一只高脚酒杯,斟满的红酒在杯口晃动,似是一缕不合时宜的芳魂。
祝生走过来,握住那一只玻璃杯,“妈妈,不要喝酒。”
江篱盯着祝生的手,没有应声。
祝生又蹙眉道:“你的身体不好。”
闻言,江篱终于抬起了头,面无表情地夺回酒杯。晃动的红酒从酒杯里泼洒出来,打s-hi了江篱的手,她用指尖抵着自己的额头,红酒从侧脸淌落下来,江篱微笑着问道:“你想说的不是身体不好,而是这里——是这里有问题,对不对?”
祝生摇了摇头,“你只是身体不好。”
“只是这样?”江篱望向手里的玻璃杯,宝石红的酒光莹润,而她则低头轻啜一口,红酒芬芳,唇齿留香。江篱陡然松开自己的手,面无表情地看着酒杯坠地,并在顷刻间摔得粉碎,“你在说谎。你——又在说谎。”
江篱轻轻地说道:“你从小就是这么讨厌。”
“你生病、一个晚上都被锁在浴室里、你从楼梯上跌落,你告诉他们是我,全部都是因为我讨厌你。”江篱笑了一下,美得不太真实,“你满身是血,哭得几乎喘不过来气,却还是可以告诉你爸爸,告诉他是妈妈推的。”
“但是你答应过我,你会乖乖听话的。”江篱偏过头,难过地问祝生:“为什么你要告诉他们?”
水晶吊灯的光华璀璨,红酒打s-hi了江篱的妆容,留下的酒痕颓靡而妖冶,却又一点一点没入墨绿色的旗袍,只余几滴晕开的深痕。祝生抿了抿唇,过了许久才慢慢地说:“我不记得了。”
“你不记得了?”
江篱拧起眉,忽而推落桌上的饭菜,丝绒桌布也跟着扯下大半。她揪住自己的衣襟,低泣着问道:“你怎么可以不记得自己有多讨厌?你怎么可以不记得……我讨厌你讨厌到恨不得你去死的地步?”
“夫人。”
阿姨连忙过来安慰江篱,江篱却不肯罢休,她将人一把推开,又说:“只要你快活,那么——我就不快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