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物脱身不能,便伸颈回首,刹那变作与苍龙相似的模样,咬住苍龙一处。可那鳞片如同铁打,竟让那一排口齿全部崩掉。苍龙爪掏它身,钢一般的爪齿下它登时崩成无数邪魔,竟然彻底散开了。
苍龙张口鲸吞,吃得一点儿不剩。龙身盘绕而起,对血海残余泄出龙息。见血海在威压之下不断潮退,仍觉得不妥,回首一望,竟见血雾中顿爬起数道巨影,它们隆起来,一拥而上。
此时退路苍茫,苍霁竟一时辨不清方向!
净霖端坐垂思,他眼前所见是无尽莲池。露水凝在莲瓣,呈现出将落不落的模样。净霖枯坐许久,时间与灵海如同一起凝固,唯有他存活在这片死寂的天地中。净霖阖目,在静谧间陷入思绪。
道在何处?
道在天地,如贡泻地,颗颗皆圆。如月映水,处处皆见。泉敲危石,蝉鸣暮风,日升苍际,凡眼所能及之地,凡耳所能闻之处,道既寄于其间,道也遥于其外。剑为己道时,化利刃却无杀心,存锋芒却泯贪欲,其心专注,融剑于天地。
天地为剑,剑即天地。
净霖霎时睁眼,醍醐灌顶。
但见那垂莲露水“滴答”落起涟漪,自净霖座下荡开万千波纹。灵海骤然涌动,在他身后如风如云,数万佛莲一并绽开,眨眼化涌成青光无数,飞速旋动着凝聚成形,咽泉剑身从青光与灵海中重塑而出。
血海已淹于床脚,鞘身开始嗡鸣。殊冉破门而入,眼前却雪光一闪,耳边只听“锵”地一声出鞘,继而屋内清风骤荡,推得殊冉抬袖遮眼。周遭倏忽一静,待他再睁眼时,只见脚下血海已成清水。
天已破晓,玄阳城雾气荡散。
若非背上火辣辣的疼痛,殊冉几乎要疑心适才是梦一场。他身侧白袍一晃,听到一声“多谢”。殊冉再回首,却只见那白影缥缈,一步数里,凌云驭风而去。
净霖袖风鼓动,在他踏出玄阳城时飞掷出几道灵符镇城,接着身投重重血雾,追着苍霁消失的地方而去。他在苍霁身上留下的灵气指引向南,净霖腾身一跃,便入了血海。
血海间雾气迷蒙,净霖飞快地追出百里,见所经之地尽数被碾压成平土,不禁跃得更快,唯恐苍霁已成黄土一抔。
七星镇早已荒废,如今连邪魔也看不见,断壁残垣在雾间沉眠,黄沙刮着袍角,使得净霖眼前更加朦胧。他方破臻境,投身入海仍觉得倍感不适,黏稠的腥臭几欲堵塞口鼻。
净霖在空无一人的城镇间行走,一路追至镇的边沿,见阔地数里,不知被什么荡成平地。他的灵气余散空中,料想苍霁就在此处。
净霖最终停在黄土之上,用手扒开松软的土,逐渐露出苍霁的脸来。净霖不必试探也知他仍活着,但仍被他面色吓到,不禁碰了碰苍霁的鼻息。
苍霁闷哼出声,咳了几下。净霖将他半身刨出来,苍霁气息奄奄地扶住净霖手臂,艰涩地说:“净霖我咳咳!”
净霖掌抚在他背上,渡入一股纯净灵气,却见他仍然面色煞白,猜想他昨夜必是险象迭生,还不曾缓过劲来。又将苍霁身上摸了一圈,没寻到伤口才作罢。
“先不必开口。”净霖说着将他撑起来,“我且带你出去。”
苍霁乖巧顺从,十分配合。他适才吃了许多东西,这会儿腹中略胀,也不好表露,只能由着净霖带他向外走。谁知两人绕了一圈,又行回原地。
“邪祟作乱,血海深不可测,恐怕不那么容易出去。”苍霁气息凌乱,微微用力拽过净霖的手,说,“兄弟,哥哥怕是不能不能行了这血海茫茫竟连累你也深陷绝境”
净霖说:“此等诛心之言不必再说,是我修为浅薄,擅自拿大,方才促使玄阳城和你陷入此等境地。”
苍霁叹气:“可惜我年纪轻轻,连媳妇儿都给未曾讨到,便要葬身于此。”
净霖顿了一会儿,说:“哥哥哥你身强力壮,只是受了些血海侵蚀,待我驱除之后便不要紧了。”
苍霁攥紧他,说:“到了这个地步你还在宽慰我。”
净霖说:“我不”
“其实我近来已经心有所属。”苍霁面露遗憾,“但我做了错事,恐怕他必不会答应我。”
净霖见他神色凝重,那句“你不会死”在喉中上上下下,硬是没说出来,只得咽下去道:“做错事便要与其坦诚相待。”
苍霁说:“他若是听后一剑戳死我怎么办?”
净霖不假思索:“那便是大错。天道轮回,因果报应,哥哥你对别人做了何事?”
苍霁顿时无声凝噎,又握了握净霖的手,说:“我此刻心如刀绞,改日再告诉你。”
净霖掸袖,使得他俩人周围余出方寸洁净。苍霁鼻子这才舒服些,他腹中隐约酸痛,席地而坐后盘腿定神,若非净霖在侧,定要在灵海中闹腾一番。
净霖说:“此地已被血海包围,我一路忧心。哥哥昨夜可遇着什么事?”
苍霁便知他是在询问自己为何毫发无损,凭借“曹仓”如今的修为,跨进血海便该尸骨无存。此事不好蒙混过关,但苍霁早有准备。
“你救我一命。”苍霁从怀中拿出净霖的帕,摊开露出里边的佛珠,说,“昨夜邪魔入侵,殊冉良心未绝,英勇抵魔,使得后方千余百姓未遭劫难。我见你定身不动,便猜你沉于渡境之中,于是守了片刻,只是殊冉不敌,那血海破门而入,眼见你也将陷危机,咽泉自行出了鞘,我便将你背去藏了起来。”
净霖剑鞘寂静,他摸了摸,心中有些狐疑,却到底没有询问出声。
苍霁见净霖的神色,虽未表现出来,却也能猜到这席话太过勉强,不能使人信服。然而他现下确实不大舒服,此地方圆百里的邪魔被吃得一只不剩,全在他肚子里,不能入定,便只能硬磨。
于是他只掩着腹部说:“而后血海翻覆,邪魔拖住我,全凭这帕中佛珠显灵,方使我陷身却没死。但事到如今,不好再欺瞒你,净霖——”他忽然呛出残血,对净霖沉声说,“我”
净霖突地一掌贴在苍霁腹间,说,“哥哥,你积食了吗?”
苍霁对着他近在咫尺的脸,顿时忘了方才要说什么,只觉得那手掌在腹间揉|动稍许,揉得他神魂颠倒。
“黎嵘曾道。”净霖说,“积食揉一揉,便可化了。”
第84章 独处
净霖的手称不上“软若无骨”, 因为他持剑多年,所以握起来时,只会觉得修长漂亮,蕴含力道。然而他此刻掌心捂着苍霁的要害, 不曾使力,轻轻揉动间推得苍霁一股热流猛蹿而起, 别说装作病弱的模样, 就是那一点不舒服也顿时烟消云散,心都被净霖揉成云面了。
净霖觉得掌下的部位逐渐收紧发硬,结实的触感隔着布料也能传递过来, 他便对苍霁说:“不必紧张, 我稍渡些灵化掉邪气。”
苍霁夺了他作乱的手,拉到胸口,说:“昨夜吃多了,又赶着奔逃, 这会儿确实有些消化不下,积在肚中实在不舒服。但是,”苍霁喉结滑动, “还是不要揉了。”
净霖亦觉得哪里不对,稍收了收手,说:“我不擅长此道。”
苍霁温吞地应了,心里却不是这么想的。净霖揉上来时, 他心猿意马。可净霖真收回去了, 他又觉得不是滋味。于是他索x_ing牵了净霖的手, 摁在胸口,嘴里义正言辞地说:“你我是兄弟,何必这样生分?此地邪乎,不留神便尸骨无存,所以你我必须时刻都挨在一起。”
净霖便说:“那我背着你,这般不容易丢。”
苍霁伸了伸腿,道:“你背我,地上还拖一半。不到出去时,两个人先累死了。放心牵着,你既然说我身强力壮,我必定死不了,又有这佛珠在身,撑个一时半会儿不成问题。”
净霖颔首听了,苍霁这才有了闲暇,能够好好端详他。臻境一遭,犹如黄泉界边逛一趟,净霖却似乎没有变化,容还是那个容,色也仍是那个色。但苍霁偷瞧了他的灵海,目睹了他的生长,当下只觉得他哪儿都让人爱惜。
净霖受着苍霁“慈父”般的注视,满心疑问,反问道:“我变样了吗?”
“没有。”
“我长高了吗?”
“也没有。”
“那为何盯着我。”净霖疑惑道。
苍霁深吸一口气,说:“你生得美,还不许人看?”
净霖无防备,不料苍霁这样说。他倏地抬臂挡住脸,只用一双眼看着苍霁。
苍霁摁下他的手臂,反倒俯首来看,口中说:“说你生得美,还立刻藏起来不给我看。那我好吃亏啊。”
净霖说:“吃亏?”
苍霁说:“你天天看着我,我可从没藏起来过。”
净霖鼓足气,说:“我不曾捉弄过你,也不曾哄骗过你。”
苍霁哈哈几声,逗着他说:“这么说我就是捉弄你、哄骗你咯?”
净霖说:“我长得要人命。”
苍霁敛了嬉笑,说:“此乃实话,我日日看着你,命已经丢了一半,还剩一半勉强挂在这里,你怎么没摸出来呢?”
净霖的手被他按在他的胸口,那里边心跳有力,哪里像将死之人。净霖不曾听过人讲这样的浑话,当下舌尖含混,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苍霁爱死了他这幅懵懵懂懂还佯装镇定的模样,说:“常言道美色误人,殊不知美色杀人。我夸你尚且来不及,哪里会用这种话糟蹋你?莫非我是个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