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霖牵着阿鸿,买了许多吃食。苍霁恨得牙痒,又觉得生气,他冷冷打量着阿鸿,越发觉得这胖小子该吃。因为他是小孩儿的时候,净霖从未这样牵过他。
“他已胖成了球,还不会自己走路么?”
石头小人坐在一边,把头顶Cao冠取下来编,闻言给苍霁比划,意思是你曾经也胖得像只球。
苍霁说:“我同他一样吗?在你眼里我同他一样?”
石头小人眨着眼佯装不懂。
苍霁说:“你跟净霖”
石头小人把Cao冠戴他脑袋上,苍霁一时语结。这Cao冠珍贵,因为他见宗音翻山的时候,石头也没舍得脱下来。他向来吃软不吃硬,所以顶着Cao冠,只能对石头小人强撑着凶道:“他丑得要命,我胖得好看,明白了吗?”
净霖极轻的挑了挑眉,转头看阿鸿。阿鸿应不是头一回向人索要,东西点得轻车熟路。这孩子明明年纪小小,却在这时候过早的透出种市侩。
“你要与我说什么秘密。”
阿鸿吮着手指,眼睛只管四处瞟。
“还要吃什么,玩什么,尽可告诉我。”净霖说道。
阿鸿踮脚探上食摊,张望了一会儿,说:“我想吃糖人。”
这条街除了陈老头,没别人卖糖人。净霖便不答,阿鸿等了一会儿,有点焦急地拽着净霖衣袖,哭声说:“糖人。你不给我,我便不告诉你!”
“那我便不听了。”净霖甩袖欲走。
阿鸿顷刻间嚎啕起来,他抓着净霖的衣袖,拖在地上哭闹。
“你不给我!”阿鸿说,“我就与祖母说,你要拐我!你要拐我!”
苍霁冷声:“不仅呢,我还能吃你。”
阿鸿以为是净霖说的话,他将这类人摸得清楚,半点也不怕,只当净霖在吓唬他。他撒泼打滚,哭闹不停,引得人围观嬉笑。
净霖不便受人瞩目,就提了阿鸿的后领,几步越过人群。阿鸿扒着他的手臂,还没扒稳,便被丢在地上。他摔得屁股作疼,又声泪俱下。
“你要说什么秘密。”净霖看着他。
阿鸿还想要哭,却觉得浑身冰冷。他忍不住瑟缩,蹬着脚气得鼓腮瞪眼。
“你老实告诉我。”净霖放缓声音,从袖中捉出苍霁,在阿鸿眼前晃了晃,“我便送个布偶与你玩儿。”
苍霁防不胜防,定着空中,不敢妄动。他眼睛瞥见阿鸿鼻涕黏糊的手掌,险些攀回净霖袖中。幸好净霖只是晃一晃他,并未递过去。
阿鸿在这一松一紧间不忘抹鼻涕,他拭着泪,断续地说:“我我知道谁杀人。”
净霖“嗯”一声。
阿鸿抽抽搭搭地说:“我、我看见了。我告诉你你你再给我买糖吃。我怕得很你你给别人说,钱、钱夫子他杀人了!”
他在窥探净霖,孩子远比大人更能觉察一个人的情绪。可是他不明白,这样可怖的事情,却没让净霖色变。
于是阿鸿尖声朝净霖喊:“钱夫子!杀了人!好多血!红色的,流过来了!就在院子里。”
净霖蹲下身,竖起食指,示意他安静。阿鸿喘息不定,他对于没得到意料之中的反应很恼怒,他瞪着眼,抓了把土,却不敢丢向净霖。
“你告诉我。”净霖说,“你和陈Cao雨是玩伴吗?”
“不是!”阿鸿恨恨道,“不是!她臭死了。”不待净霖继续,阿鸿就抢着说,“她是贱人!她娘是婊|子!又脏又臭,我才不与她玩。她还骗夫子的糖吃,她最爱骗人!我见着她跑进夫子的院子里,她跑进夫子的屋里,他们搂在一起,夫子还亲她。”
净霖目光一厉,听见阿鸿用稚嫩的嗓音充满恶意、恶心的语调讲出超出他年纪的下流词语。
“小娼|妇。”阿鸿几欲呕吐地说,“小婊|子!”
净霖猛地站起身,苍霁察觉他情绪不对,见他神色y-in沉冷酷,直勾勾地盯着阿鸿。
“钱为仕?”
阿鸿一缩,使劲点头。他朝一边吐着口水,说:“恶心!他们脱了衣裳”
“你。”净霖俯身笼罩他,“何时看见的?”
阿鸿被震住了,他竟怕得直接哭了起来。可是净霖牢牢困着他的身体,他混乱地摇头:“不记得、不记得了!好多次,好多次”
苍霁不明白,什么好多次,什么很恶心?脱衣裳干什么?钱为仕到底对陈Cao雨做了何事,让净霖面色凛如秋霜,甚至杀意四溢。
顾深夜中翻卷宗,下属哈欠连篇,磕在案上呢喃:“大哥,你说杀了人,为何还要带走陈Cao雨?七岁的小丫头,跟在身边只会暴露行踪,不论是冬林还是钱为仕,都没道理这么干啊。”
顾深熬得双目通红,他说:“老子怎么知道。”又顿了片刻,“近年拐子不绝,带走卖了也是有可能的。但若是带走卖,便绝不会冬林所为。”
“为何?他自个儿不就是盗贼吗,偷物不偷人啊?”
顾深搁下卷宗,抬头说:“因为冬林的丫头就是被拐走的,他这些年东奔西走,就是在找女儿。这种人只会将牙婆恨之入骨。”
下属想到什么,讪讪地看顾深一眼。
顾深抹了把沧桑的脸,嗤声道:“我为何懂他?因为老子就是被拐卖的。”
下属不便评说,只得将头埋进供词间。他眼掠到一行字,又咦声坐正。
“大哥。”他说,“这怎还有一份供词,昨日录入时分明没见到。”
顾深探手抽出,了然道:“哄孩子的”他语声一滞,又骤然坐起身,聚精会神地将词看了。
“钱为仕常带陈Cao雨归家吗?”
下属点头,说:“不仅常带小姑娘归家,还常见他牵着小姑娘出门。”
顾深指间的纸页深深皱起,他面容铁青,骂道:“他娘的。”
第18章 真假
伙计再度入了府衙,他如坐针毡,抓耳挠腮地说:“钱夫子?钱夫子小的也不熟他是常来店里,但这条街上人人都来啊!小的一个跑堂的目不识丁,与他素无私交。您问小的谁与他相熟?那大抵是没有的。因为他这人虽然为人和善,却总有点疏离。不稀奇,读书人惯是如此。”
“待孩子?那是顶好,隔三差五都会买些吃食给稚儿们玩儿。这街上的孩子都喜欢他,出入他家是常事。约摸一年前吧,途径街道的马车翻了车,压坏了陈小丫头的脚,也是他背着去看的大夫。有了这一茬,陈老头待他更是感激不尽,逢人就说钱夫子的好。”
“钱夫子为何没娶亲?这小的怎么知晓,不过他喜欢孩子人尽皆知,尤其是Cao雨,看着比陈家人自己都上心。您问陈家人待Cao雨如何?这小的可真不知道,只是小姑娘身体羸弱,似常年带病,气色不怎么好,瘦瘦小小的。陈仁?陈仁小的哪知道,但他媳妇周氏待Cao雨不错,经常出门也要念叨,这片都知道她对Cao雨好,天冷了还给做衣裳穿。”
“借钱?小的从不借钱。钱夫子也没几个钱,他和小的挨不上边,小的就是借钱也不会问他要啊。”伙计挪了下身子,说,“阿鸿?您别看这小子年纪不大,撒泼耍横倒是有一手。”
最后,在顾深示意他可以走人的时候,伙计步子都跨出门槛了,又恭身哈腰地转回来,说:“阿鸿常跟着钱夫子,稚子天真,说不准看得反倒比别人清楚。小的听阿鸿说”
顾深目光锐利。
伙计踟蹰着说:“钱夫子待Cao雨不太同,亲于平常。”他面上不自在地笑了笑,“从前倒也常听说西途人好这口。”
“钱夫子?钱夫子跟我们鸿儿没有干系。”老寡妇柱杖焦急地点了点,“没干系啊顾捕快!稚儿愚钝,他随口乱讲的话,岂能取信!甚么词?您可大声点。我听不大清。哎呦,这等污言秽语,定是旁人教的!我们鸿儿向来通情达理,从来不同人这么说话。”
“鸿儿不常出门,从不去钱夫子家。”
“鸿儿是与陈丫头玩儿,因着院子挨在一起,我与陈家又无恩怨,怎地不能叫孩子们一起玩儿?”
“我不知钱夫子是什么人,也没受过什么恩惠。”
老寡妇将阿鸿拽藏在身后,对顾深越发咄咄逼人,将拐杖几乎砸去顾深身上。她伸着颈,怒目而视,说:“哪个讨打!这样污蔑我们孤儿寡母!我已说了多少回,钱夫子跟我们没有瓜葛!你问鸿儿做什么?鸿儿不知道!顾捕快,这人命案子搁了多少天了,比限将至,你就专挑我们这些老弱妇孺顶是不是?好没天理啦!我今日也不走了,我就呆在这儿,躺在府衙的阶上,让青天大老爷出来看看,看看你们这些人是怎么办案子的!”
老寡妇唾沫横飞,喷了顾深一脸。她越骂越精神,连顾深祖宗八辈都翻出来折腾,不吵得人告求决不罢休。顾深只觉得头昏脑涨,忍不住摆手叫人将老寡妇带出去。
他蹲身对着阿鸿,说:“我与你讲几句话,不必紧张,我问你你回答便是。”
阿鸿四顾张望,想找他的祖母,顾深说:“答完不仅放你走,还要给你糖吃。这里是何地,你必然知晓,我只告诉你,此处头顶有神明垂视,不能说假话。”
正坐在房梁上的净霖眼皮一跳,苍霁便从他袖中滚了出来,与石头小人攀上他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