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禅 作者:唐酒卿(上)【完结】(33)

2019-06-12  作者|标签:唐酒卿 灵异神怪 情有独钟 近水楼台

  冷风自苍霁后颈传来,净霖不知何时已落他身后,手掌滑过他的肩臂,轻推在他腕间:“心止如泓。对上此人,急不得。”

  风转扇梢,原本嘈杂急乱的气氛一瞬而定。夜风如水般随臂而游,苍霁激荡的灵海倏忽而宁。他背靠净霖,却感觉浩瀚无垠。耳边风声从容,那隐现的松涛声如潮迭起。净霖冰凉的手指轻带在他腕间,醉山僧的千斤之力如沉大海,化在扇影风声间。

  苍霁看不见净霖,却处处感受的到净霖。净霖的呼吸近在他的后颈,那细热的触感激流猛进,一路蹿向苍霁的四肢百骸。他本是清醒的,此刻却又真的有点醉意。他通身混沌无序的灵气经那只冰凉的手牵引着,一扫朦胧,流转浑身,化为己用。

  “学以致用。”净霖呵耳叮咛,“这世间万物皆有迹可破,纵然他势如巍峨也定藏破绽。”

  降魔杖重击荡身,苍霁稳如泰山。折扇横挑,风倒乾坤,那赫赫威名的杖便轻飘飘地被推开。杖身坠地,醉山僧周身皆跟着一沉,他踏步稳身,逆力撞回!杖芒刮得地面石砖碎块迸溅,他冷声喝道:“碎你三魂六魄,看你如何妖言蛊惑!”

  强风袭面,净霖大袖后飞。他身形似如只白鸟,轻得一刮便会倒的样子。苍霁鳞片涌覆双臂,在这无与伦比地压力之下衣袖裂碎,双臂狰狞化爪。醉山僧随杖近至眼前,苍霁猛震双臂,一爪扛杖,足踏地面。

  金芒击臂,鳞片锋利削刮的声音咯咯刺耳。醉山僧咬牙下压,苍霁脚陷地面,听得骨骼碾压之痛,见金光涨翻两侧。苍霁汗滚鬓边,听得净霖道一声“来了”,另一爪陡然击地!

  罡风参灵自醉山僧脚底一并爆开,他金杖滑荡,露了破绽。苍霁反握降魔杖,使得醉山僧仓促难退。苍霁紧跟着滑步趋近,两人脚下交锋,苍霁掼力骇人,掀过醉山僧一肩。万顷灵气皆汇于这刹那之中,醉山僧只觉得那夜噩梦倒溯重来,自己的灵气强逆四蹿,被同脉之灵震得内脏翻覆。接着他后脑一重,被苍霁强掼向下!

  客栈支力不足,应声而塌。醉山僧头抵于地,撑臂难起,竟在混乱间呛血而出,才发觉自己已经头破血流。降魔杖“哐当”倒地,醉山僧撑爬片刻,只觉得被拿过的肩头剧痛难耐,似如火燎。

  他跟谁都能打,唯独没料想过要跟半个自己打!

  “妖物了得”醉山僧咬牙强撑,喉中冷笑,“吞了半个老子好生了得!”

  苍霁气息不稳,他双臂脱力,却也没料得这一击之力竟如此之强。可见他虽吞得快,却不一定能化为己用。他现今好比璞玉待琢,醉山僧说得不错,他需要个师父。

  净霖拨开碎石,停在醉山僧之前。醉山僧仰头盯着他,恶声恶气道:“你往哪里跑?老子会如疯狗一般追着你不放!你是谁你究竟是谁!”

  净霖垂眸看他,说:“你何必自贬,那九天之中疯狗无数,唯独你还算是个人。”

  “你有心养虎。”醉山僧气喘如牛,看着净霖,指却向着苍霁,“你居心不良,有心养此妖孽,欲意何为!”

  “欲加之罪。”净霖说,“他尚不知尘世,不是邪祟。”

  “我等未雨绸缪!”醉山僧擦掉血,“待他长成,上可吞天纳神,下可翻云覆雨,到时死伤无数,他人何辜!”

  “你自参不透,又何必妄算他人前路。”净霖冷声,“你既想遁空门避红尘,何不先扒出深心一探究竟。”

  醉山僧暴怒:“我剃发明志,本无情丝!”

  净霖不答,沉默却教醉山僧更加愤怒,他几近疯癫地抓紧胸口,狠声道:“我无情丝!这世间唯独‘情’之一字最最难缠,老子没碰过”他切齿痛恨,“没碰过!”

  “秃驴骗鬼。”苍霁抬臂回力,眼中却恶意深深,“这么看来,你碰得还深。口中说着六根清净,心里却想着红尘滚滚。”他嘲讽道,“好不要脸。”

  醉山僧痛苦道:“住口!”

  苍霁嗅得了更大的破绽,他惯会如此,比起肢体上的痛苦,似乎教人肝肠寸断才更为快意。一旦容他得了缝隙,他便会坚持不懈地乘胜追击,人越痛,他越快。但他聪明地没有在此刻进攻,因为净霖在侧,他不欲再在此时节外生枝,只不过来日就说不准了。

  醉山僧扒着青皮脑袋,对“情”字深恶痛绝。他本就不似常人,突然发起疯来便忘了自己身处何地。他喃喃自语:“你们血口喷人!我几次三番刮骨剔发,早已抛却俗尘,铲除情根!我、我!”他发狂似的大声说,“我不记得谁我没误过谁你们怎地还不肯放过我!”

  他大哭大笑荒诞无稽,竟滚身在地碎念不止。

  苍霁压在净霖的肩膀,由他掺扶着向前。城中鸦雀无声,妖怪皆狂奔入山,随处可见破屋塌舍,都是先前那一架震掉的。

  “我当他是个高人。”苍霁衣袖被刮得光秃,赤着臂搭在净霖肩头,说,“原来是个疯子。”

  净霖说:“他从前不疯的。”

  “我怎知他从前是个什么样。”苍霁倚着净霖,“你说我听。”

  “太久了。”净霖撑着他的腰,道,“我怎记得你适才只伤到了手臂。”

  “谁说的。”苍霁抬了抬左腿,“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痛。我们去哪儿?顾深怎么办。”

  “他离不开此城。”净霖说,“寻个地方睡觉,醉山僧一时半会儿不会离开。”

  “我双臂乏力。”苍霁说,“待会儿换不了衣裳。”

  净霖便道:“用脚。”

  苍霁冷笑:“你怎地不叫我用嘴。”

  “你还有如此殊能。”

  苍霁侧敲旁击:“醉山僧就叫醉山僧吗?”

  “飞升之前应有俗名,但他跪于梵坛之时便将一切抛了个干净,从此只叫醉山僧。”

  “净霖。”苍霁侧目问,“‘情’字难缠么?”

  净霖侧脸平静,踢开了尚未坍塌的门。妖怪跑得急,跌了一地的萝卜,应是个兔子精。净霖撑着苍霁进门,随后松开手,转身寻石头。

  “我不知——”

  净霖音未落,腕间便被强力梏桎。苍霁整个人都欺压而来,将他双腕固定在头顶,抵在了墙壁。衣袖滑落,和双腕一齐暴露无遗的还有脖颈。野兽的鼻尖在光滑的后颈上逡巡徘徊,激起净霖的肌肤的颤栗。

  一个人神色可以伪装,言辞可以控制,却无法也不能教唆身体一并假装无碍。比如此时此刻,净霖神色未变,后颈却已经将他背叛出去。

  “学以致用。”苍霁重复着净霖的话,“这世间万物果真皆有迹可破。”

  净霖一言不发,苍霁埋头在他后颈,深吸一口,气息喷洒:“你到底意欲何为,想做我师父,还是想当我老子?给个痛快,趁早说明白。”

第31章 续梦

  “我想做你老子, 你便会乖乖张嘴叫爹么。”净霖皱眉, 随着苍霁的移动而微仰起头。他喉中逐渐吐出气,眼眸中仍旧是拒人千里的寒冰。

  “你不杀我, 反倒煞费苦心地教我。”苍霁半敛着眸,“我思来想去,总觉得自己在被你掂量买卖。”

  “按斤称量也换不了多少。”净霖并不挣扎, “醉山僧的话你信了七|八。”

  “是啊。此刻越想越怕,怕得心肝慌乱, 怦怦直跳。不过。”苍霁停顿片刻, 倏而一笑,“你比我更怕。”

  净霖抵墙不语, 苍霁拇指摩挲在他腕间, 说:“我竟一直未察觉, 我一靠近,你便害怕。你怕得颤身发抖。”

  “没有。”净霖额触墙壁。

  “你的破绽是为何而出,是为了那个‘情’字,还是为了我。”苍霁没有咬净霖, 只是擒了净霖, 他对此事愈发得心应手。

  苍霁觉得躯体之内某一处正在无尽膨胀,这不是他的错,这是净霖的错。因为是净霖牵引着、纵容着, 用那双看似无情的双眸注视着他, 才让他变得更加贪得无厌。

  怎么能对一只妖仁慈而待?

  净霖是有意的。

  皆是净霖的错。

  “铜铃是真的吗?”苍霁指腹顺着净霖的腕骨一寸寸下滑, “还是从离山之前, 你便对我说了假话。”

  “我所言非虚。”净霖感受到利齿的森然,然而这并非他畏惧之处,他忌惮的是这样滚烫的苍霁。

  “也罢。”苍霁陡然松开他,滑身靠在他的一边,“权当消遣。”

  “醉山僧道你有吞天纳神之能,你便信了。”净霖泛红的手腕隐进衣袖,“稚儿好哄。”

  “我时常觉得自己有异。”苍霁眼睛随着净霖移动,“你养我时,我便是条锦鲤么?”

  净霖静了半晌,说:“我不记得了。”

  净霖眺望夜穹,思绪万千。他实话实说,他不记得了。他仍记得杀父的那一日,却全然不记得如何隐居深山。仿佛他醒来,苍霁便在缸中,他们已这般度过了许多日,将探究消磨得一干二净。

  苍霁看着净霖,净霖沉思时轮廓清晰,窗外灯笼半投朦胧,他便隐在这里,像是离开自己的遮挡便会无处可逃。那副极具魅力的皮囊在苍霁看来皆不如他的一双眼睛,它让苍霁血液奔腾,又让苍霁杀意不减。变为人好生复杂,苍霁还是条鱼的时候便只想吃了他,如今却觉得这念头既像甘糖又像□□,苍霁根本不明白这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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