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袂扯了扯嘴角,不再说话。
他也没想到,那样一个公子哥骨子里竟然能如此的决绝,更没想到,余烬居然二话不说就找了神医来给他医治。
就仿佛,易怀之所做的一切都是一个笑话,再怎么闹,都被余烬死死的攥在手里,逃离不得。
他头一次正式的意识到,余烬这个人很危险。
他很轻易的就能让人一颗心沉沦下去,却对除叶泊舟以外的任何人都无心无情。
所以,倾心于他,本就是一场悲剧的开始。
三日之后,快要到易怀之该醒来的时间了。
余烬起身给他找了水擦脸,把一整张脸都擦干净的时候,他不由得停顿了许久。
神医楚谏,果然名不虚传。
眼前的这张脸依旧眉目如画,好看得不得了,就像从前一样。
但当他抚上去的时候,还是会感到手底下的皮肤灼热发烫。
此时,他脑海里浮现的,是那一次的重逢。
他在马上,他在楼上,他抬眸,他回首,隔着烟雨,遥遥对视,一眼万年。
那时候的易怀之,笑容干净清雅,配着如墨细雨楼台,撑伞微低头,宛若画中人。
余烬沉默良久,起身离去。半晌,莫渊推门而入,给易怀之解了睡x_u_e。
易怀之悠悠转醒,睁开眼睛的时候,屋子里只有一个有些眼熟的人,他努力的寻找了一周,却都没有找到第三个人。
“你醒了?”
见他醒来,莫渊连忙走过来查看他的状况。
“余烬……”易怀之嗓子干得厉害,艰难出声,“在哪?”
莫渊一顿,给他倒了杯水递过去,才道:“教主说了,等你醒了,就放你走。”
易怀之只觉天旋地转。
“我要见他!”
莫渊有些同情的看着他道:“你可省省吧,他是不会见你的。我跟你说啊,爱上我们教主的,没一个只有好下场的,你这已经算好的了,你看看阿黎,你再看看聂教主,连个好脸色都得不到……”
惊觉自己提到了不该提及的人,莫渊连忙住口。
所幸,易怀之正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也没有关注他在说些什么。
莫渊忍不住叹了口气:“我真不知道你们一个一个都是怎么想的,他那张石头一样的冷脸你们居然还能看的下去?这天底下好人多了去了,怎么就吊在这一根树上了呢!”
“你不懂。”
易怀之一脸灰败,低声说完这一句,就不再言语。
你不懂,因为他没有给过你这样的温柔。那是一种,一旦得到就再也戒不掉的,温柔。
莫渊碰了一鼻子灰,气道:“行行行,我不懂,就你懂,你这么懂不也难受?算了我不管你了,你可收拾收拾赶紧走吧。”
易怀之离开魔教的时候,外头正下着大雨,天空y-in沉沉的,还隐隐有雷声从天边传来。
耳边是嘈杂的雨声,眼前是一片的模糊。
除了莫渊之外,没有人来送他。
他撑着一把伞,最后回望了一眼魔教的牌匾,眼泪无声的淌了满脸。
“余烬,我易怀之此生不会再见你,不会再回到这里。如有违背,便罚我受尽凌迟而死,死后魂魄入地狱,忍受撕裂油炸火烧等折磨,万年轮回,永无休止。”
低声说完,他撑着伞,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这里。
过了片刻,一人自门后走了出来。
他没有撑伞,浑身早已s-hi透,雪白的发紧贴在脸颊上。
他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在他走之后的第二天,余烬竟病倒了,在床上躺了足足七日才好。
而易怀之,他将新店暂时托付给了一个伙计,自己拿够了盘缠回江南去了。
路还是来时的路,风景也还是来时的风景,人也是来时的人。
心境却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来时满心欢喜,去时满目疮痍。
像飓风过境,掀起狂乱,却在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无情离去。
他告诫自己要忘了那个人,忘了和他之间发生过的一切,忘了曾有过如此沉重的绝望。
可是在多少次午夜梦回,他总能见到他,就那么站在自己面前,白发飞舞,眼神冷冽而温柔。
而他们之间最好的记忆,就止于那一夜。
星辰满天,他低头向下望去,入眼的尽是前所未见的风景。
而那人就站在身后,有力的手臂环着他,体温透过衣料传过来,温暖了他的余生。
“师父。”
余烬站在石碑前,微微低着头,神情悲喜难辨。
微风吹动他的衣袂,吹乱他的长发。
想说些什么,最终却还是沉默了下来。
解忧剑在他的腰上,轻轻晃荡,泛着淡淡的光华。
他闭上了眼睛。
旧忆混乱纷杂,越是想提及,却越是容易深陷到混沌当中,找不到归处。
不多久以后,余烬听莫渊说,易怀之娶了个门当户对的富家小姐。
“我看你也别太难受了,你看看,没了你人家过得更好,连媳妇都有了。”
莫渊试图劝慰他。
余烬收好那一张染着桃花酒气息的信纸,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
如此,才最好。
天各一方,各有各的天空海阔,而那些纠缠不清的暧昧往事,就应当随时间的风,被岁月的尘,尽数湮没。
第98章 第八十九章 履行约定
易怀之的离开,似乎没有给余烬造成任何的影响。他依旧繁忙,依旧缄默,很多时候黎袂看着他,都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
而年底的时候,余烬开始计划起另一件事情。
又是一件几乎没有人做得到的事情。
就是他曾经和付晏的那个约定:刺杀皇帝。
对于江湖的统一,朝廷迟迟没有动作,这件事已经盘旋在余烬心中许久。他思量过后,修书一封让人送到皇宫去。
不几天,付晏回信了,洋洋洒洒的写了三页纸,其中一大半都是在表达对余烬的思念之情。
余烬眉头一跳,直接略过,看最关键的部分。
原来,早在余烬攻破燕山派的时候朝廷就有了计较,但是当时又发生了另一件事,一直在压制着这件事。
具体是什么事付晏没有交代,但余烬大概心里有了底,肯定是皇家内部的事情。
而现在,那件事似乎依旧没有平息。
关于刺杀,余烬之前提的就很隐晦,只说了“约定”,而付晏回复的却更加隐晦,若不是余烬早和他谈过,肯定也会以为这只是一封同老友叙旧的信。
看来,付晏的处境非常微妙。
连一封信都要接受检查才能送出来。
余烬指节轻轻敲着桌面,陷入沉思。
付晏,倒是好些年没见了。
过完年,余烬准备动身去一趟京城。
刺杀皇帝是很危险的,他贵为魔教教主,本可以派更擅长刺杀的莫随前去,但是毕竟曾经答应过付晏,最后皇帝一定是死在自己的手上,而余烬一向是个言出必行的人。
这件事,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一旦失败,要么他被三千御林军乱箭刺死,要么活下来,却被朝廷发现了身份,直接借这个理由将魔教夷为平地。
而如果刺杀成功,怎么脱身又是一个问题。
推演数次,最后他确定好了方案,将教务交给莫渊,只带了一个莫随就上路了。
京城在北方,和魔教离得并不远,马车走了五天就到了。
两人到达当晚找了个客栈先住下,这件事不能cao之过急,还得从长计议。
睡前,余烬将解忧剑搂在怀里抚摸良久,垂着眼皮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你在害怕?”房梁上,莫随没有情绪的声音响起。
余烬没动,只道:“若是这次我出事,魔教交给莫渊打理,对朝廷便说这个刺客叫做叶一川,拿人钱财□□,不要提到魔教。”
莫随顿了顿。
“你也没有把握?”
“我不是神。”
余烬说完,吹熄了灯,枕着剑睡下。
七百八十律也好,一统江湖也好,所有他做到的几乎不可能的事,都也只是做到了而已。
他却也只是个普通人。
莫随在黑暗中睁着眼睛,悄无声息的做了一个决定。
其实余烬想的这个办法,不是一个很好的办法。
但要想刺杀完还能全身而退,就必须得用这种办法。
因为他没有条件死的光明正大,就像他打算的,就算是做好了死的准备,他也只能是“叶一川”,而莫渊将会在日后成为“余烬”。
“这个药你一定要小心啊,”莫渊把盒子递给他的时候反复叮嘱,“上次清华派那弟子的情况你也看见了,那是真的很彻底啊,如果那期间有人要对你不利,你就死定了。”
余烬微微一点头,将盒子收入怀中。
而现在,这个盒子正被他拿在手中把玩着。
莫随正在为他染头发。
一缕缕白发再次变成青丝,余烬看着镜中的自己,眸光沉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