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杭州的时候,已经是夜里,我和闷油瓶都没有多少行李,干脆决定先去觅食。我心里起了一个念头,问他去不去楼外楼。闷油瓶对于这些小事一向无所谓,于是我们在十年之后,又一次相对坐在了楼外楼里。
这次我点了很多酒,瓶瓶罐罐摆了一桌。闷油瓶不知道我的用意,我喝,他就陪我喝,只是他不会醉,我会。
从长白山一路到这里,我和闷油瓶之间的交流不算多,一方面是他沉默寡言,另一方面是我虽然有很多话想说,却不知道从何说起,一张嘴就语塞,很容易尴尬。都说酒壮怂人胆,我现在也是这个心态,要说多少就喝多少,喝到后来,我眼前已经叠满重影,舌头麻得动都动不了。
我心里大骂所谓的酒后吐真言都是假的,舌头都麻了,还真言个屁。我想趁着最后一定清醒,起码对闷油瓶说几句,然而刚在心里骂完这句,我就睡着了。
幸好这觉睡得不久,不至于一醒来就到第二天早上,一点儿后劲也不留。我醒来的时候,感觉自己身体一震一震的,侧脸还沾着一片东西,s-hi的,很不舒服。很快,我发现自己这是被人背着,而且还在他背上糊了一大片不知是眼泪还是口水的东西。
虽然眼下只能看见对方的后脑勺,我还是确定,这人是闷油瓶。
觉察到我的动静,闷油瓶停下脚步,把我放下来。我酒劲还没过,脑袋发昏,腿脚虚软,人也站不直,他就任我靠着,而后指了一个方向给我看。
我们俩站在西湖岸边的路灯下,两人的影子胶合在一起,粗粗看去像一个人。我有点发愣,顺着他的手指看去,一只挂着霓虹灯火的游船正好缓缓在湖面驶过,映得湖水一片波光粼粼。
这样色彩鲜明的画面让我清醒了些。我看了一会儿,抽筋一样地笑了笑,大着舌头说:“挺、挺好看。”
我觉得不能总靠着他,就动了动步子,想自己去靠路灯,没想到脚下一个踉跄,差点当场跳水,多亏闷油瓶眼疾手快,一把将我捞到怀里。
这个突如其来的拥抱让我整个人都懵了,闷油瓶似乎也有点僵,但他没有松手,反而两只手臂环绕上我的背,紧紧把我缠住。他的心跳清晰地传达到我耳边。
我呆了很久,才慢慢抬起自己的手臂,反手抱住他。我觉得自己真是个傻逼,有很多事其实根本不用我说,闷油瓶都知道。
“……小哥,你真聪明。”我努力lū 直舌头,给了他一句诚恳的表扬。
闷油瓶肯定笑了,我感觉他胸腔的空气在震动。他笑了一会儿,在我耳边“嗯”了一声。
突然来这么一出,我现在已经酒醒了大半。在闷油瓶颈窝里埋了一会儿,我问他:“你是不是十年以前,就已经想好了再见到我时候说的台词?我真的老了很多?”
闷油瓶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没有。但你很累。”
我一愣,忽然意识到,闷油瓶并不是从外貌判断上说我老了,他之所以能提早想好这句台词,是因为他知道,我这十年过得非常辛苦,正如他一开始就知道我不会甘心放手,我一定会走这个十年。
他说的你老了,其实是说,你辛苦了。
我没来由地眼眶一热,又硬生生憋了回去。长达十年的漫漫长夜里,星星不是永远都存在的,但闷油瓶本身就不局限于这十年,我可以在任何地方找到他的影子,哪怕是一座粗糙的雕像,一副画里的模糊轮廓,一段费洛蒙里只鸿片羽的残影,也足够我再继续下一个坚持。所以我说,闷油瓶是我命里的生门。
我何其幸运。
之后我们在湖边的一个亭子里待了很久,我渐渐从酒精的麻痹里彻底解脱出来,说话也越来越流利。我说了福建的那个雨村,那个千年雨的奇观,以及那种吃了能长记x_ing的食物。深夜里,湖上的游船停了,游客也散了,渐渐地只有我和他还肩挨着肩坐在一起,看水里浮动的Cao影,以及被微风吹皱的月光。
我忽然想到什么,拿出手机摁亮了屏幕,时间是零点零一分。闷油瓶也看到了,他没有说话,但用力握住了我的一只手。
“七夕快乐,”我眨眨眼睛,“作为礼物,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说着,我板起脸,故意把语气压得格外严肃:“之前在车里,我梦见你对我做了一些不太好的事,你要做好准备赔偿。”
我这话简直是无理取闹的最高境界,可惜闷油瓶一点也不受震慑,反而很平静地问我:“什么事?”
我顿时觉得不甘心,蓦地往前一凑,大胆地碰了碰他的嘴唇,然后挑衅地反问:“就这样。你说,怎么赔偿?”
酒壮怂人胆这句话真的不假,之前的清醒完全是错觉,我当时的情况明显是酒劲冲上头了。所以说,人生有三大错觉:我没醉,我真的没醉,我很清醒。
至于闷油瓶,他最终也没有回答我提出的赔偿问题。
因为他直接偿了个够本。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