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离那边站的钢七连士兵已经很远了。
我不是在说距离。
所以他沉默着,当所有的他们不存在。
只有这样,他才有理由不介入这场专门为他开幕的悲伤对白。
“好——!!!”
这个字鲜血淋漓。
有如锋利又迅疾的刀刃,毫不迟疑地划破了空气。
伍六一吼出这个字的时候感觉心肺都被掏空了一般,那种疼痛来得剧烈但是漫长。
脑海中竟然倏忽闪过史今灿烂的笑颜。然后昔日的灿烂美好与此刻史今瘦弱甚至佝偻的擦着步战车的身影重合。
刹那间如坠冰窟,刹那间又被掷入烈焰。
伍六一几欲被胸腔滚烫的伤口痛出眼泪。
所有人都仿佛听见刚刚吼这个“好”字的人五脏六腑被割裂的声音。有锋利的刀刃在切割他的胸膛。无色的鲜血喷溅当空。
史今的手顿了几分之一秒。
然后继续擦车。
刚刚那声遥远又悲切的呼喊,是六一么?
……傻小子,我又没死你号什么号……
史今竟然淡淡地勾起唇角。
谁也看不见这个哀戚的笑容。
“好”字终于连成一片。全连的士兵都在吼。
史今假装听不见。
因为如果听不见,就可以不悲伤。
“不好!!!”突然在吼声的间隙蹿进的尖锐而绝望的呐喊。
史今听到了。不得不听到。这样违和的声音,逆流而上终于吸引了仿佛丧失的听觉。
“你说好了不走的为什么要骗我?!”
史今刹那间转头。
然后看见许三多满脸泪痕地对着自己吼着,然后颓唐地蹲下身去嚎啕大哭。
史今转过头的同时,七连的所有人都映进了视野。
伍六一,连长,甘小宁,白铁军……
许三多的突然出现,终于将史今牵扯进了这一团悲戚的深渊。
他不想这样难过的。
他今天不想流泪的。
他希望用军人的方式庄严地告别。
然而此刻,史今终于被空气里那些尖锐的伤感揉碎了心脏。
他蹒跚着绕到步战车的背后。
没有力气了。
没有站立的力气了。
你知道的,人如果悲伤到极致,又怎能完美地站立。
史今一寸一寸地往下滑,萎顿在步战车旁。
他需要理智,需要理智来唤醒自己被悲伤击溃的神经。
但是史今不知道这里已经没有人理智了。
他亦不知道,他的离去对于某些人来说,如同天塌地陷。
伍六一怅惘地望着他所看不见的步战车的背后。
空气里有着某种东西,在触及到自己眼球的瞬间凝结成潮润的水气。
许三多依旧号啕着。
伍六一咽下喉间的酸涩。
他也想。
也想像许三多那般没出息地号出来。
也想的啊。
但是,他不能。
因为他,是他的班副。是班长的,班副。
他有义务也有责任,在班长倒下的时候,撑起剩下的那一片天。他从未考虑过,若是自己的世界也一样坍塌了该怎么办。
不能,不能。他是他的班副。
他是他的左膀右臂,他是他最好的朋友,他是他最信任的部下,他是他带出来的兵。
他不能让他失望。
班副不能让班长失望。
不能。
伍六一深吸一口气。
胸腔依然抽痛如同刚刚吸进的是无数细小的刀刃。
许三多依然在宿舍里号啕不止。趴在史今的行李上死活不放手。
仿佛是三班的人将床都差点掀翻都没把许三多拽起来。
许三多哭喊着什么。
而这混乱的一切,全都沦为了伍六一世界里的背景音。
他就如同史今刚才一样的,将自己隔绝在悲伤的空气之外。
他听不到看不见其他的任何,映入视野的唯有那一片空旷的训练场。
他面无表情。
许三多一直不停地哭。不停地哭。
史今仿佛也哭了。
仿佛整个寝室里的人都哭了。
伍六一依然安静地望着窗外。他在尝试着与世隔绝。因为他是班长离去后,必须坚强地永远站立的人。他不能倒。
他不被允许和班长一起轰然倒地。
好吧,既然这样,那就不介入你们的悲伤。
伍六一远远地望着跑道。望着训练场上的单杠双杠。望着练格斗的沙坑。望着Cao地上的石桌石椅。
分明已经没有在想悲伤的事情了啊。
伍六一不动声色地梗了梗脖子。
心肺间滔然而起的,居然是过往那些从未黯淡过的鲜明记忆。
然后他仿佛在面前空旷的训练场里,看见了无数个伍六一和史今。
跑道上的史今在训练着伍六一的五公里。
单杠下的史今告诉伍六一“晕车悠这个”,然后伍六一在某次斗气中环了两百多个。
沙坑里的伍六一被史今撂倒一脸不甘地说“班长这次不算,再来!”
Cao地上的史今递给伍六一一包红河然后说“咱们当兵的没几个钱,你省着点抽”。
这么多的他和他。
这样鲜明的从前和现在。
伍六一听见背后史今哽咽着声音在对许三多说,我走了,就帮你拔掉了心里的最后一把Cao。
伍六一是这样清晰地听见了。
呵。拔Cao?
伍六一拼命忍住了才不冷笑出声。
是啊,于别人,史今的离开就是拔掉了一把Cao。
但是长在伍六一心中的参天大树,要怎么拔?
如何能拔得动。又如何能将其撼动半分。
漫长的时日里,史今种下的大树温柔地蜿蜒着它的根系,直到完全地包裹了伍六一的心脏。那些冗长而繁杂的根系,深深地探进了那一颗永恒温润地跳动着的心脏。
最终成为心脏的一部分。
史今啊,你若是要离开,那么你的班副那深深眷恋着你的心脏,势必会随着心中参天大树的拔根而起而支离破碎。
支离破碎。
伍六一突然被卷入了悲伤的中轴。
他感觉到脸庞上逶迤着淌下了某种东西。
他微微仰了仰脸,试图将它们止住。
但是它们依然从他那清澈的眼睛里不停歇地汹涌而出。
尽管他依然面无表情。
尽管他依然一动不动。
但是他心中无限悲凄的一切早已随着背后史今对着别人哽咽着说的话,而反涌至胸膛,声势浩大摧枯拉朽,所有的隐忍所有的坚持,近乎溃于一旦。
有人说,那些无声哭泣的人,他们悲伤无人可比。
TBC
☆、第二十一章
『某孤更新前的废话:话说因为我觉得啊,既然是同人,那么篡改一点点原著内容也是没有关系的吧……= =所以说这一章可能有点诡异因为我擅自改掉了一处事情的发生地点。出于个人情感倾向问题和死较真的习惯……嘿嘿嘿……』
----------------------------------------------------------------
<二十一>
车内的气氛被搞得有点恐怖。伍六一上车前几乎是凶狠地抹掉了脸上的泪水,史今红肿着眼睛,高城把一盘磁带塞进去放了一会儿然后发现其绞带的程度厉害到里面的歌声像哭,于是又粗鲁地把磁带拽出来。
出了团大门,直接开向火车站。
史今的行李搁在离伍六一不远的地方,高城打着方向盘,然后在转弯过程中行李倒在伍六一的脚上。
史今弯下身去扶正。然后抬起头,发现伍六一有些心慌意乱地转开了目光。
伍六一望着前方驾驶座的靠背,目不斜视。
史今仿佛是叹了口气。
然后伍六一感觉到脸庞被冰凉却温柔的什么东西轻轻地拂过。
伍六一刹那间有些僵硬。继而不安。
史今修长的手指,正在抹去伍六一脸上未干的泪痕。
高城瞟了一眼后视镜。他决定在这一刻保持沉默。
没有什么要说的,也没有什么可以说的。
他最疼惜的两个兵,此时此刻安静得让他心如刀绞。
高城不动声色地拼命踩油门。如同发泄。
火车站人流如织,熙来攘往。喧嚣的人声几乎要掩盖人们匆匆而过的容颜。
“六一,班长走拉。”史今漾出一个温婉的笑容,拍了拍伍六一的肩。眼神里深不可测地酝酿着极力压制的伤感。
伍六一点点头。一副简直可以用木讷来形容的表情。他想说太多,他可以说太多,以至于千言万语一起涌到嘴边反而在一瞬间不知道从何说起。
“连长,我走了。”史今向高城敬一个标准的军礼。
高城CaoCao地点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