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要陪在他身边。
他的心脏为了他跳动。
跳动到最后的最后。
应该是这样的,本应该是这样的。
战后一直延伸到现在的不协和音在艾伦的心中划过,他看着积雪,仰望星空,最后把目光平静地看向前方。
即使在经历了那段错误以后,也应该是那样的。
他对自己说。
他一直被揪紧的心脏突然放松,温暖的血液在全身肆意地奔流。
他发现,他还是想,是那样真诚地盼望,让自己陪伴在利威尔兵长的身边,让自己的心脏,跟着他的一起跳动。
被刻意忽略的陪伴信念,
在一个寒冷的冬日,
破茧而出,一点点满溢了整个心房。
Chapter38
视野前方出现的村庄随着脚步的接近逐渐放大,风将烟囱的炊烟吹得微微倾斜,离得更近了,发现小村子里面的人全都站在村口,向他们招手。
“爱尔敏,那是开辟地?”艾伦看着越来越近的小村子,轻声向身边的指挥官询问,说是询问,他却分明用上了肯定句的语调。
爱尔敏点头,调取数据:“新批A01号可适宜居住地。”
艾伦看到,村子里的人们聚集在村口,大力地向他们招着手,面上还带着笑,“这次的回城路线有这个村子吧。”
“嗯,”爱尔敏肯定,“要检查壁外居民的生存状况——现在看起来好像不错?”
他们在村落前勒住马,翻身下马,和村口的居民敬了一个军礼。
壁外世界人类已经有百年没有接触过,第一批移民只小心地放出了二三十人,他们的生存状况将和壁外的资源土地调查一起作为重要资料,为接下来的移民计划提供依据。
虽然只二三十人,可是他们站着的地方确是墙外,即使只是一个小到不能再小的村子,却会在几十年以后,百年以后,甚至只需要在十几年以后,繁衍兴旺,发展建设,变成壁外最早的城市。
壁外的城市,是自由之翼播撒的自由的羽毛。
艾伦看到居民们向他们微笑,有的也已经感动地流泪,他们拉住调查兵团的士兵们,激动地语无伦次地诉说自己的感激之情,艾伦保持着冷静与一丝淡淡地笑意,一边安抚村民的情绪,一边承诺调查兵团会继续为人类的进击做贡献。
他明明这么冷静,处事已经练就出了团长该有的圆滑与老练,他分明是那样开心地看到村民在壁外生活的很好,分明应该是那样真诚地为人类的进击许诺,——应该是这样的。
可是他又控制不住地去想,想起这一张张脸曾经用怎样的憎恶神态面对这一位位为他们奉献心脏的士兵,想起这些人曾经如何质疑这个为自由的进击顽强斗争的兵团,想起调查失败回城时受到的谩骂,想到,如果结果并不是人类胜利,调查兵团的士兵们,是不是一直都不会看到为之献上心脏的人类,对他们感激的微笑;如果最后他们没有胜利,他们献上的心脏还有没有意义,兵团追求的究竟还是不是自由,他们的行为会不会等于把人类赶向巨人口中加速灭亡。
可是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
也许应该庆幸,应该庆幸的,没有如果,所以这一切美好的事情便不再是假象,那一切残酷的结局毕竟都不曾发生,他们要做的就是珍惜眼前的胜利,珍惜眼前的自由,不应该反复因为质疑,因为后怕,而怀疑自己已经成功的努力,对自己的人民产生芥蒂。
艾伦握过村民的手掌,你看,他们在微笑不是么,兵团的努力,兵团的价值,终于被承认了不是么,那就好好珍惜吧,好好珍惜兵团与群众建立起来的来之不易的信任,然后好好感谢吧,背负着崭新的自由之翼去不断进击。
他们是人类的军队,是人民的士兵,是自由的勇士,即使他们的前面是凶狠可怖的巨人,后面是质疑憎恶他们行动的人民,即使他们或许有过怨愤,可是他们依旧会毫不犹豫地为人类献上心脏,即使没有人认同他们的努力,他们也会一行人一起,团结却又孤独地,走在末世的勇者之路上;他们是军人,是士兵,他们愿意为人类战斗到最后一秒,哪怕最后听到的言语是一句谩骂,他们也会因为人们的一个微笑就放下所有的芥蒂,用整个心房去接受温暖,继续无悔地交出他们的心脏。
“爸爸,叔叔们好帅。”小孩子稚嫩的声音把艾伦从自己的思绪里抽出来,他循声望去,看到了站在男人身边的小女孩儿。那个小孩儿还没有男人的膝盖高,穿着绣有小碎花的手工衣裳,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翠绿色大眼睛,定定地看着他们。
男人蹲下身来,搂住小孩儿瘦小的肩膀,“叔叔们是调查兵团的士兵,你将来想不想嫁给这样的男人?”
小孩儿咯咯笑了起来。
或许是男人的话语,或许是小孩儿的笑声,艾伦只觉得心中融进一丝暖意,他蹲下身来,摸摸小孩儿头顶的帽子,“你今年多大了?”
小孩儿愣了一下,思索一阵儿,然后和男人说了一句悄悄话,男人微笑着点头,肯定地向她竖起大拇指,小孩儿这才又重新看向艾伦,“叔叔,我今年三岁半了~”
艾伦又逗了小孩儿几句,站起身来,看到女人怀中的襁褓,襁褓中的小孩儿冲着他笑了。
“大叔,这两个都是您家的孩子?”
“是呢,”男人笑着,“两个女孩儿。”
回城的路上,艾伦还在想那两个孩子,想那两个可爱的孩子,想着如果自己有小孩儿,会是什么样的。
想到这里他握着马缰绳的手放紧了。
他是有一个孩子的。
被他刻意遗忘的,那个孩子。
那个他和他的监护人血脉相连的孩子。
那个他还抱过的,小孩子。
也是个小女孩儿。
他还记得那孩子那么小小的一团,白白嫩嫩,他根本就不知道还怎么抱她,动作僵硬滑稽,生怕把她摔了。
他这时候想起来,才发现原来他把那小孩儿记得那么清楚。
她的头发是黑色的,还有着和他监护人一样细长的眼睛,她的瞳色却是和自己一样,祖母绿,那双漂亮的眼睛,曾将专注地注视过他。
她是他和利威尔的女儿。
她叫乔尼。
想到这里,他觉得手里的马缰绳好似不见了,他觉得他手中的是柔软的布料,不,难道不应该是一个小小的襁褓?
他发现自己是那样怀念那小小的一团抱起来的感觉,那样怀念那种柔软的温暖。
原来在好好地记住之后,根本就做不到遗忘。
或者他其实每时每刻都在想念她,却被他自己压抑了这么些年,以至于当那阵想念爆发的时候,浓重地让他心酸。
他想那个小孩儿应该也有三岁半了。
这样一想,他就忍不住要描摹那小孩儿的样子。
兵长肯定不会给那个小孩儿穿碎花的衣裳,那么那个小丫头会被怎么打扮呢?会不会像个假小子?
他想着想着就笑了,笑得有些失落,有些苦涩。
他真想看看那个孩子。
想得要发疯了。
他跟着部队一起加快了马速。
什么因为愧疚不敢面对都是放屁。
他发现他想那个小孩子,想的快疯了。
不,也许见一面都不够。
他应该给那小孩过一个生日,
或许,
他想,
他应该陪着他自己的孩子长大。
3月30日,艾伦的生日,把巨人全部驱逐的信念以及实现希望的渺茫双重压迫这这位年轻人,快把他压垮了。
为了让他尽快调整状态,面对战场,同期生们在上司默许的情况下,给他小小地庆了生。
勺子从空中摔进汤碗里,勺把碰撞碗壁的声音清脆又突兀,艾伦在同期生们或是担忧或是惊讶的目光中逃离餐桌,在黑暗中中磕磕绊绊地回到自己的地下室,坐在床边的地板上,吞咽自己悲伤地情绪。
过了一会儿他听到了军靴踩过台阶的声响,一下一下,烛台的光亮一点点映进他眼里,那双军靴最后在他的面前站定,那是一双干净整洁的军靴,烛台的光亮似乎晃了晃。
“哭得真可怜啊。”他听到了清冷讽刺,军靴在他的视野里走动了一步,他看到褐色军服袖子和一只白净有力手,把烛台轻轻放在他的面前。
军靴在他的身边停下,靴子的主人似乎想在他身边坐下来,顿了一下像是在纠结什么,然后他就看到自己的棉被被毫不留情地扯下来铺到地上。
感觉到身边的人坐下之后,他惊异于自己哭成这样既然还能笑出来,可是那笑还没来得及扩散一点,就又被悲伤淹没。
“以前的生日,有爸妈,有三笠和爱尔敏,现在他们还在,可是我爸妈……却不在了。”艾伦沉闷的声音从膝上的双臂间传来,混合着哽咽一点点被放大,“五年都过去了,从妈妈死后,已经五年了!五年了!我还没有去到地下室,还没有能够驱逐巨人,我……”
他身边的人轻嗤一声,“小鬼想妈妈了啊。”
他应该是会生气的,可是他除了把头埋在双臂之间,没有说出话来。
“你知道的吧,你只能更认真的去做,”平静地声音一点点传入他的耳中,“不这样的话,在你见到你母亲的时候,只会更难过。”
艾伦把头从双臂间抬起来,他眼眶通红,脸上还带着泪痕,转过头来看着利威尔,挤出一个细微的笑来,“兵长也相信死去的人能够在另一个世界相见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