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魂 作者:永远的无声【完结】(10)
“南国血剑术名不虚传,特征鲜明,无论是谁去了现场,都只会觉得这是南夏两国之间的争端。多亏有了阿风你啊,我大哥才不会将这件事情怀疑到我的头上。”
五十七口人。
其中的每一个,都是无辜的、手上未曾沾染血腥的普通人。他们被他这双肮脏的双手取走了性命,变成一具具死不瞑目的尸体,身上绽放温热的鲜血,躺在冰冷的地面上。
一切的一切,只是因为他们之中的一两个,可能挡了面前这人的路。
你不怕遭报应吗?
邬修筠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印风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将心中的话问出口来。
“报应啊……这个我当然怕了,我可是怕的不得了呢。”
邬修筠浅浅的笑了,过于轻松的语气让他看起来只是在说笑一般。在他身后是漫天的星火与缺损大半的上弦月,并不明亮,映着他微醺的面庞,夜色之中格外刺眼,让人一时之间无法看清。
不用看得清,明明是早已知道的。
那张脸有比女子还要纤细的画眉、精致的面孔。小公子的眼角始终带着傲气,就算再精于心计,毕竟还没过了少年心性的年纪,不懂得韬光养晦,看起来不可一世的很。
“可怕又有什么用呢,有的事情,并不会因为怕了,就不去做的。”
“更何况,有阿风你陪着我,就算恶鬼缠身,那缠的也是两个人。成双成对的,也不寂寞,我为什么要害怕呢?”
邬家小公子,邬修筠。
不输于他大哥邬亭玦,邬小公子也是名闻夏国王都的俊秀人物。邬家本就炙手可热,一代之内又出了这一时双璧,让人感慨这乃是天佑他邬家经久不衰,也让邬家老爷子乐的日日合不拢嘴。
大公子邬亭玦,温文尔雅,长袖善舞。小公子邬修筠年龄虽小,却也人如其名,丰神俊朗,已有竹筠君子之风。
都是装出来骗人的。
邬家两兄弟,说是青年才俊也好,英才天成也罢,都有哪么极为相似的一点。
那便是两人都是心肠毒辣的伪君子。
不一样的,大概是因为邬亭玦羽翼渐丰,而邬修筠由于年纪较小,未能抢占先机,所以还是个不入流的小角色罢了。他也聪明的很,虽有野心,却从不当面与他大哥做对,从来都是暗地里给邬亭玦背后捅刀子,表面上却是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样。
“那么,阿风你怕不怕报应呢?”邬修筠反问道。
印风听言,身体一僵。
“虽说是我下的令,可动手杀人的终究还是阿风你啊。”说到此处,邬修筠似乎还有些得意:“就算报应真来了,那也你也要跟我一起受着呢。”
“我有阿风,所以我不会觉得怕。那阿风会不会因为我,变得胆子更大一些、杀人更利落一些呢?”
丧心病狂。
可此时的自己,却不能理直气壮的说出这句话来。
是他自己做出的选择,走上了最自私的一条路,他也就该承担随之而来的后果。
微醺的小公子见印风不说话了,站起身来,摇摇晃晃的走到他的窗前,然后突然一只手托起了印风的下巴。
“阿风,你长得真好看。”左右端详着印风的脸,小公子得出这样一个结论。
“……属下不敢。”
就算好看,那你正在看的也是面具。
“春水才是属下,阿风是我的才对。”
亏你还能想得起这两个古怪名字。
“可惜啊可惜,阿风带着面具,这大半张脸都被遮在后面了。否则我醉成这样,再看着阿风那么好看的脸,一时兴起就该让阿风当我的男宠了啊,那你就不必再去杀人了。”
碰!
印风一掌拍中这醉鬼的胸口,只用一分力,将他拍出了三丈远。
“好疼!阿风你性子也太刚烈了!”邬修筠捂着自己撞到地面的额角直叫疼。
活该。
“所以我才这么喜欢你嘛。”
方才那一掌,拍的似乎不够重。
“阿风,面具就只有半张,亲亲我,还是能够做到的吧?”
厚颜无耻。
凑上前来的邬修筠满身都是酒气,那所谓贵公子的风度早已不知丢到哪里去了。
“不如这样吧阿风,你只要每跟我睡一次,我就帮你打开面具一天,这样好不好?就这么说定了,我不会食言的。”
那时的印风,的的确确是想要把这不识好歹的小东西揍到死的。
后来呢?
后来又发生了什么?
印风睁开双眼时,就看到了印春水凑到他面前的那张大脸。
“阿风?你怎么了?”
……
这还要从头说起。
四人潜入钱府之后,分散开来,四处搜查,却发现这里早已被收拾的干干净净,别说是证据,什么痕迹没能找到。印春水见此不免叹气,虽说他料到对方不会留下这样一个疏漏的空子让自己钻,也不曾对此报过太大指望,但到干净这种程度……说一句雁过拔毛也不为过。
然后他就看见小孩儿站在墙角,什么都没做,双眼紧闭,唤他也不回,像是……睡着了。
这站着还能睡着,是累到什么程度?鬼需要睡觉吗?
于是印春水上前摇了摇他,等小孩醒了过来,两人刚对上眼,他这刚说了一句话,就被一掌拍到对面的墙上。
“你做什么!”
听见动静到安子仪赶来,见此以为印风突然发难,立刻挡在印春水面前,面色不善,剑气四溢。就连实力微弱的夏沥也都紧张的看着他,一点一点朝印春水的方向靠拢,大有一言不合就开战的意思。场面上懵懵懂懂还没能回过神儿来的,大概也就是方才拍出一掌的印风,和还贴在墙上拔不下来的印春水罢。
“我……”
印风想要开口辩解,一时之间却不知道该从哪儿说起。
方才他想起曾经被印春水非礼了?
……事儿是这么个事儿,但是也不能这么说吧。
“安子仪你住手!”印春水好不容易把脸从墙壁里□□,第一件事便是喝住安子仪,然后声音便弱了下去:“阿风他记忆有损,情绪不稳,一时发起癫来,也怪不得他。”
没错,就是这样。
等等,你说谁发癫?
“你看他都这么惨了,不要歧视他。”
我看那一掌拍的还不够重。
第17章 回城再战(五)
在印春水再三劝说下,安子仪这才将信将疑的放下长剑。警惕的看了印风一眼之后,他又转了个弯,去别的院落查看情况。印风则无视了安子仪方才一瞬间的杀意,他看向在中间圆场的印春水,强行压下了心中莫名升起的复杂情绪。
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之前的记忆是一段朦朦胧胧的灰暗空缺,似乎在眼前又不可触及。而在遇见印春水之后,这些模糊的记忆变得越来越清晰,虽然依旧不完整,但断断续续的场面碎片堆在一起,已经让他对两人的前世有了大致的了解。
但还是差了太多太多。
能够让他忍不住找上邬修筠的下一世的执念,绝不会是这样简单。
可两人之间还能有什么呢?一个利用和被利用的关系,一个伤害和被伤害的人。
莫非当真只是情债吗?
想起方才记忆中邬修筠的表现,印风皱了皱眉,上下打量着脸上挂着红印子、张牙舞爪、狼狈不堪的印春水。
样貌清秀,可眼角一粒泪痣把整张脸毁成了哭丧相,虽不明显,但还是减色三分。行迹不端,慧根浅薄,无才无德,连画符都画的很难看。
比起上辈子都邬修筠,当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那么远的距离。
从他身上追情债,那也要先产生的了情再说罢。
“嗯?阿风你在看我?”
“……没有。”
印春水觉得小孩儿的视线来的莫名其妙,但也没太过放在心上。说来他的衣服自见过印道长之后就没有换,依旧是一套不合身的狱卒打扮,对未至加冠之年的印春水来说还是略显宽大。翻箱倒柜找了很久,也累的他满头大汗,于是挽起袖子,擦了擦额头。依旧觉得闷热,便松了松领口的衣襟,把长袖挽起,毫不在意的露出了大半锁骨和手臂。
印风:……
身材尚可。
略强于邬修筠。
“钱府每一间都是这么乱吗?”印春水一边翻找,一边抱怨道:“我一开始以为是灭门之人在这儿找什么东西,如今却觉得不尽是如此了。”
“何以见得?”安子仪问道。
“你看,这箱柜的抽屉都被抽出来了,若是尸体还在,怎会一点血迹不沾呢?”印春水指着地面道:“就算衙役们打扫的再怎么干净,那也不至于整洁如新吧。”
“那便是移动尸体之后,再搜的东西。”
“何止如此,我怀疑搬运尸体的和搜查东西的是同一波人。”印春水摸着下巴琢磨道:“那群衙役的德行我再清楚不过,向来都是糊弄了事。若是当真曾经进来过这钱府,不在花坛内踩上七八个脚印便怪了呢。”
那便是有三波人,第一波是来灭门的,第二波搬运尸体,第三波搜查并清理痕迹。这三趟,可能没有一次用的是府衙的差役。
先前印春水以为自己被安上污名,是因为他们与官府有勾结。
恐怕他们想错了。
这哪里是和官府有勾结,便是府尹大人本人,也没有下令自己的私兵清理现场的权利。
加上翎王墓雁过拔毛的惨状。
“是官盗。”安子仪忽然开口。
我朝明令禁止盗墓之举,对官盗更是大力打击。虽不至死,但已属于私自集资,像盗空翎王墓这么大的事,主谋必将满门抄斩,余党也将以谋逆大罪处置。
印春水下意识朝小孩儿腰间宝剑看去。那一日回魂之事给他带来的冲击太大,差点忘记他还从钱府带出过这样一件物什。如今细细想来,那日钱府上下装潢华丽,恐怕便是因为在翎王墓内捞了不少的好处。年初不请道士现在请,则是怕外人进府看出什么来,或是为了散散在翎王墓里所粘的晦气。也是因此,他随口编出的一句谎话,才不巧戳中了钱老爷的心事,让他干脆将宝剑相赠。
后来钱府满门被灭,印春水印道长也被牵连。
想到这里,印春水只觉得背后汗毛直立。
“子仪,你说……钱府被灭门,莫非是因为送了我这把宝剑?”
“不排除这种可能。”
“只是送件东西便……他们随后也必定是要销赃的,总不能为了掩盖行迹,要把所有的买家也全都杀了?”印春水的声音有些颤抖。
“未必是因为钱老爷送剑给你,那把宝剑可能有什么问题。若是能够证明他是从翎王墓出土,以你为人证,钱府定然少不了盘问,顺藤摸瓜便能查出那幕后主使了。”
若是这么重要的东西,又如何会落到钱老爷手上?
印春水还未及想通,安子仪已经来到小孩儿面前,道:“借剑一看。”
小孩儿沉默了片刻,这才不情不愿的解下剑鞘,递给安子仪。
安子仪拔剑出鞘,上下看了看,似乎发现了什么,皱了皱眉头,插了回去。
“怎样,可有什么发现?”印春水迫不及待的问道。
“有。”
“是什么?”
“这剑太烂了。”
……
见小孩儿身上的阴气越来越重,印春水连忙打圆场道:“毕竟在墓里放了那么多年,有点变化也算正常嘛!”
“就是因为这把剑这么烂,百年之后还能光洁如新,才让人更觉奇怪。”
“……”您老少说两句成不,没见另外那位爷脸已经快黑成锅底了吗?
“上面没有翎王的章纹,就是随处可见的一把烂剑,无论是谁看了都联系不到翎王。要想象翎王用这把剑开拓疆域,也是很难的一件事。”安子仪将宝剑递回给小孩儿,开口道:“这件赃物能落到钱老爷手中,也是因为它太烂了罢。在我看来,连随葬墓室之中放这样一件随葬品,都不够格。”
小孩儿抓过剑鞘,面色有些不善。
如果为了这样一把剑都能闹到灭门的地步,只能说明,连对方也不清楚这是怎样的一把剑。
印春水忽然想起他在主墓室看到的那空荡荡的架子,一左一右,一瓶骨灰,一座剑架。莫非这剑便是放在那里的原物,可被人取下之后,由于太过普通而被人忽视。钱老爷又是不懂剑的俗人,以为是随便哪个墓室中的随葬,可能是贪图那多出的一分利,也可能仅仅是觉得好看,所以便将它带走了。
但那剑架在主墓室放的那么明显,又有谁能忽略呢?
待对方发现宝剑失踪后,便找来了钱老爷府。而在这里,也没能找到这把剑。对方一气之下便灭了钱府满门,又找到他的头上来,想趁印春水未曾发觉之前将那把宝剑回收。
若是他没把剑带走,他们顺利找到宝剑,这几十口人是不是便不必死了呢?
若是他们找到宝剑,便也不会一直追到道观来,害得连师父都被陷入大狱之内,过着与恭桶同处一室的屈辱生活,甚至随时性命不保。
印春水突然觉得从胃里泛出一阵阵的恶心,装作还在翻找的模样,才没被小孩儿跟安子仪看出来。
“你……还好吧?”
印春水一愣,转过头来,看到夏沥正担心的看着他。
“没事儿没事儿,受了点风,稍微有些头晕罢了。”
夏沥定定的看着他,神色犹豫,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怎么了?”
“我不知道该不该这样说,但这些应该……不是你的错。”
“……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呢。”
“我曾见过这样的表情,好几次。”夏沥笑的干巴巴的,但依旧说道:“那时候我很希望,有什么人对那个人说,这不是你的错。”
但如果真的是那样,就好了。
“放心吧,我没事儿。”印春水调整了下表情,朝夏沥咧嘴笑了笑,又说道:“倒是你,莫不是又回忆起什么了?”
“不知道……一直都是朦朦胧胧的,记不清楚,可似乎又什么都不曾忘记。”
“别灰心,待我想办法恢复了你的魂魄之力,说不定会有所好转。”印春水拍拍夏沥的肩头,安慰道。
有夏沥这样一打岔,印春水的心情也好了不少,于是叫了声安子仪,说道:“看来这里也再找不出什么了,不如我们就此打道回府,呆久了恐怕要被人发现。你先回安府,我与夏沥和阿风自有去处,有消息了便用传讯符通知我。”
“还有我师父那边……还要求你多多照顾。”
“没问题。”
阿风,再去帮我杀个人吧。
不要。
不能说不要哦。
恍惚之间,百年前的往事与面前两人竟有一瞬间的重叠。小孩儿连忙晃了晃脑袋,将有的没的全部丢到一边。
他在想什么呢。
这个人不是阴险毒辣的邬修筠,只是个不起眼的粗俗市井小民罢了。就算有几分心里的小算计,也不会有那副极恶的心肠,连推心置腹之人也要算计。
更何况,无论是邬修筠还是这个人,推心置腹的都不是他。
他以为邬修筠是不会信任任何人的。
而邬修筠也的确就是那样。
明知他笑脸盈盈的对他之时,多是有求于他,或是要利用于他,他却还是要依着他的意思来做。
安子仪不过一介无名小卒,何德何能,竟能得到他全部的信任。
不对,他不是邬修筠。
那是印春水。
“阿风,发什么呆呢,要走了。”
印春水笑脸盈盈的将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开口道。
满脸虚伪,恶心至极。
明明内心还在忌惮他,却要堆出一副亲近的面孔,虚情假意,麻痹对方。在这时候,他大概心里便是已经在算计什么了。
“好。”
这个人和邬修筠,没什么不同。
“一会儿我和夏沥出去不方便,还要依仗您老人家帮个忙……”
极为可悲的是,就算是在上辈子,他还是选择了跟他站在同一边。就算给他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也不会有任何事情改变。
“哼。”
小孩儿冷哼一声,化作黑烟,将几人包裹成一团。黑烟消散之前,还能听到印春水忙不迭的道谢声。
第18章 回城再战(六)
嘴上说是定要将师父从牢中救出,可真要做起来,却也的的确确不知该从何处开始下手。
对方恐怕是官府之人,能自如调配城内兵卒,更有仙术高强之人幕后相助。连如蔡辉一般的厉害角色,都被派来跑腿捉他师徒二人,可见后面还藏着如何厉害的大能。
细细算算,己方站立竟然就只有小孩儿一个,他和夏沥基本可以忽略不计。
就这还是个不知底细的□□桶,随时都有可能坏事,一个心情不好说不定便要了他的性命,来抵那前世欠下的什么破债。
至于安子仪……不能把安子仪再拖累进来了。
印春水觉得越来越头疼。
话本儿里头常写,当少年被千夫所指性命交关之际,总有高人突然现身相助,或是传授他一身上好功法使其成为绝世高手,然后三日之内学有所成,将那恶人统统斩杀殆尽,一个不留。可他印春水毕竟不是话本儿里的主角,身边就只有只失忆的、不靠谱的厉鬼,和没怎么失忆、却也不靠谱的厉鬼。
印道长在克扣他的零用钱时,常对他说,求人不如求自己。
如今看来,师父果真是有几分大智慧的,在那时便遇见了印春水此时的窘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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