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魂 作者:永远的无声【完结】(27)
“我现在解开你身上的阴气封印,等你出去之后,跑路也快些。”陈大夫话音刚落,印春水只觉得眼前一白,然后逐渐失去了知觉,只能听到他逐渐远去的声音:“你的符箓是被我收走的,等你醒来之后就会在你身上的原来藏着的地方找到。我再送你一张遮蔽气息的符箓,即便是半步登仙的修仙者,不仔细探查也难以发现你的行迹。”
“多谢前辈成全。”
“唉,走吧走吧。我还在你怀里塞了一颗老山参,记得带去给你师父补补身子。”
待印春水完全脱出秘境后,陈大夫一甩衣袖,自言自语道:“现在回去的话,应该还来得及见上最后一面,你也不亏了。”
第45章 缘在此山中(二)
近几日来,麓城上下人心惶惶。
先是有人在城东发现了几具死状诡异的尸体,看上去和活人一般无二,只不过他们既没有呼吸,也没有心跳。多放上几天之后,又会像寻常的尸体一般逐渐腐烂。无论仵作怎么在尸身上寻找,都无法发现任何外伤。
有人说,这些人是被女鬼给迷了心窍,失了心魂,这才被活活地抽干,只剩下一具躯壳。
相似的案件接连发生,听说连州府都不得不开始关注这桩案子。一时之间麓城几乎成了一座死城,人们都躲在家里,生怕也被那传说中的女鬼给勾去了魂魄。茶舍关了,铁匠铺关了,食铺关了,春水楼关了。衙门里堆满了死者的尸体,甚至有人开始谣传,说是因为这里道观的道长被抓了,所以里面镇着的妖邪跑了出来,这才在人间开始做乱。
别人不清楚,安子仪对于那罪魁祸首的身份却清楚的很。
死的人虽然多,却大多不是出自麓城的原住民,多数都是随安灵犀一起从外面来的人,或者与翎王墓被盗多多少少有关。
某种意义上,那传言说得倒是对的。
因为他已经好些时日没能联系上印春水了,联系印风如今失控的状态,结论可想而知。
如今来自各地的修仙者都开始关注发生在麓城的惨案了,虽然大多被安家拦了下来,但恐怕支撑不了多久。印风的实力安子仪是曾见识过的,普通的修仙者来了也只是送死。安家迟早要派人来处理这件事,届时为了诛杀厉鬼,甚至有可能联手安灵犀也说不定。
莫非印春水真的发生了意外,所以印风才会如此肆意妄为,连大局都不顾了?
想到此处,安子仪微微捏紧了拳头。
这时小厮从一旁凑上前来,向他禀报道:“少爷,听底下的人说,又在小溪旁找到了几具尸体。”
“这次的死者也是安灵犀的人吗?”
“其中有几个熟面孔,都是麓城的本地人。”
安子仪皱了皱眉,说道:“知道了,你下去罢。”
先前对于不断发生的惨案,他一直作为旁观者置身事外,也一直阻止安家得知在这里发生的事情。可既然已经闹到了如今的地步,就不再是他三言两语便能阻止的了的。
据他所知,对方正在联合各方修仙者,再过几日或许就是一场万人齐聚的诛魔大会了。
忧心忡忡的安子仪再次长叹了一口气,转过身去,然后就看到了一张熟悉的大脸,冲着他尴尬地笑啊笑。
安子仪:“……”
似曾相识的一幕。
“你是怎么进来的。”
“上次来了之后,为以防万一,我在你这里设了个传送阵,没想到还真用上了。”
你这是当我们安家大宅是你自己的后花园了不成。
“这你可不能怪我,我可是问过你的!”印春水连忙急着推卸责任。
说起来他似乎的确提过这么一句,不过这厮的原话似乎是“我在你这儿设个阵法,以后联系方便”,可没说过要留下什么传送阵。
“……你也不怕被我爹瞧见了,他心情不好,说不定就把你扭送官府了。”
“不是还有你在嘛。”印春水拍了拍他的肩:“你一定会阻止他的。”
我现在就想把你这祸害一剑砍了还比较解气。
“这几日你都滚到哪儿去了?”
“一言难尽,不好说啊。”印春水故作深沉地摇了摇头。
安子仪:“……”
“总之我去了别的地方,费了些周折才得以赶回来。不好意思,让你担心了。”
“你用不着对我道歉。”安子仪皱了皱眉:“所以这些时日,印风并没有和你在一起,现在他所做的事情也和你无关吗?”
“……我也是回来后才听说的。”
他一回来就看到麓城戒严,原本还以为是安灵犀终于等得不耐烦了,要冒着被朝廷发觉的危险把他揪出来。结果他才刚混进城,就恰巧撞见了正在将尸体搬去衙门的衙役。一具具尸体齐整地排在板车上,盖着白色的麻布,只有染着鲜血的手从侧面露了出来。
当印风对他最后说出那句话的时候,的确如同破釜沉舟一般。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他最后做出的竟然是这样一个决定。
难怪他会将自己远远地送走。
“情况究竟有多糟?”
“非常糟。”安子仪严肃道:“最多再过三天,朝廷所派的捉鬼师就要前来麓城。”
如此说来,他也不剩多少时间了。
印春水心里清楚,印风这样做都是为了他。吞噬更多的魂魄之力,他也就会变得更强,能与安灵犀有一战之力,甚至能够胜过他。而之所以选择安灵犀的手下下手,恐怕是为了吸引他的注意力,使他无暇分心来找自己的麻烦。
可此举太过伤天害理,便是侥幸杀了安灵犀,他也逃不过其他修仙者的围剿。更何况直接吞食魂魄也会对印风的魂体造成伤害,当初他通过翎王墓的阵法直接吸入夏沥的魂魄时就已经收到了影响,所以才会拥有他的记忆。如果只是一两个人或许靠他百年的修为尚能抵挡,但现在的他已经杀了百余人,记忆难免要陷入混乱,此时恐怕连自己的神智都难以保全。
难怪陈大夫会说,已经来不及了。
无论印风做了什么,都是为了他印春水。如果他们没有相遇,印风大可以借着刑天阵的功力再逍遥百年千年,他可以遇上下一个不这么倒霉催的“邬修筠”。他或许也会喜欢上他,甚至下辈子的“邬修筠”能够修炼成仙,这样他们就有了无穷无尽的快乐时光。
一切都是他的错。
如果他当初没有去钱府,这一切就都不会发生。
所以有朝一日,若是印风当真被修仙者围杀,他也要站在他身边,和他一起死。
现在印风欠下的这些人命债,他应该替他来背才对。
“……阿风现在,应该在翎王墓吧。”
“我去过那里,墓道已经完全封死了,即便是安灵犀也攻不破那里的阵法。”安子仪叹了口气:“不过他现在一直候在那门口,印风想要逃过他的眼睛也不容易,近两日死的人已经少了许多。”
“翎王墓是一座可以活动的墓穴,出入口不定,他能逃脱安灵犀的视线并不奇怪。”
“你想要去找他?”
“嗯。”印春水点了点头。
“那你就是去送死。”安子仪嗤笑道:“先不说安灵犀那一关你能不能过,现在的印风已经杀红了眼,混乱之中杀了你,他可能自己都不会记得。”
“即便我死了,那也是我欠他的。”
“胡说八道。”
“我知道有一条路,安灵犀应该还没有找到那里,我可以从那里进去。”
安子仪盯着他看了很久,最后长叹了一口气道:“以我的立场,现在就应该把你卖给安灵犀,然后与他合力将印风引出来,斩杀当场。”
只有这样,无论是安家还是安灵犀背后那位殿下的脸面才不会被打得那样惨。某种意义上来说,印风之所以为祸人间,就是他们两方间接造成的。这件事能瞒一时,可若当今圣上当真有意要查,那也藏不住多久。
“我知道。”印春水点了点头:“但你如果当真这样打算,就不会告诉我了。”
“我也只能再给你一天时间。”安子仪冷冰冰地说道:“如果明日麓城的惨案还无法停止,我也只能将这里发生的事情全部告知京城那边了。到时候,我可能没办法站在你这边。”
“嗯,我明白。”
可是有些事情,他不得不去做。
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印风去送死,自己却能够“独善其身”。
“明日我会找个理由将安灵犀约出来,趁着那段时间,你想要进入翎王墓也会更轻松些。”
“……我就不说谢了。”
“用不着,若是你能活着出来,欠我的这些情还是要还的。”
“那是当然。”
要是能活着出来,以后你就是要上天入地,我也任你驱使。
嘴上说着不害怕,但独自面对深不见底的潭水时,印春水的心里还是像正在打着锣鼓一样。
上次他和印风回到翎王墓时,这里并没有安排安灵犀的人守着,所以他想赌一赌,说不定在他眼中并没有这样一个出入口。结果不出他所料,在这口泉水旁没有发现任何人的踪迹。想必对现在的印风安灵犀也是忌惮的,所以即便他知道这里是出口,也不敢再遣派人手,以防再被印风给抓了去,白白失了性命。
上次有印风给他引路,他才无所顾忌。可这一次只剩他一个,能否闭气那么长时间都是问题。
他用油纸包了几张符箓藏在身上以防不测,如果等他进墓之后遇到什么别的厉鬼,至少还能有还手之力。若是遇见的是印风……他若对自己出手,那防不防得了身都是一样的。
安子仪从附近的城池里找了几具来历不清的尸体,以此为借口将安灵犀引了过去。但这不是长久之计,一旦被安灵犀察觉,定然能够立刻猜到他回了翎王墓。
一定要快才行。
咬了咬牙,印春水绑了块儿石头在自己的腰上,然后抱着石头跳入水中。待沉入潭底之后,他再用小刀割开了绳索。水压挤得他脑袋嗡嗡作响,四下一片漆黑,朝上看只能看到湖面绿幽幽的波纹和水草,完全无法辨清方向。
自己估计得还是太简单了。
印春水试着回忆上次印风是朝着哪儿游的,拼命朝前方扑腾,花了好一阵子功夫,到最后总算摸到了用砖石垒起的墙壁。
是了,就是这儿。
可等着他顺着砖墙的方向摸过去后,又发现了不对劲儿。上次他来的时候,这堵墙可没有这么长。
他心中暗道不好,若是他没猜错,这条入口恐怕已经被印风关闭了。想来也是,就算安灵犀没法掌握翎王墓的所有出入口,若是一直留着这么大的一个破绽,迟早还是要被他所察觉。
如今只能铤而走险了。
于是印春水从怀里摸出他包好的那几张符箓,摸索到了闸门的位置,艰难地朝其中输送灵力,然后放在上面,又立刻远远地退开。
这爆裂符他用的不多,上一次使用还是放在了蔡辉的丹田之中。
想到此处,他心里又是一沉。
符箓接连爆开,印春水被余波给震了出去,重重撞在了岩壁之上,疼的他呲牙裂嘴的。他本来水性就不好,这样一来彻底闭不住气,呛了一大口水。可那堵墙并没有如他所愿一般裂开,只是纹丝不动的伫立在那里,似乎在嘲笑着他的不自量力。
这和他想的不一样。
胡乱地在水底挣扎着,冰冷的泉水灌入他的喉咙,酸涩而又痛苦,他快要不行了。
印风,说好的要和我一直在一起,你怎么敢抛下我一个人不管。
意识逐渐变得模糊,就在他万念俱灰的时候,在他面前的墙壁突然自己退了开来。从翎王墓传来一阵强烈的吸力,印春水也借着水流进入了翎王墓道之中。
泉水突然变得格外寒冷,仿佛有无数的冰凌自四面八方而来,附着在他的每一寸肌肤上,不停地朝着他的身体中钻动。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然后缩成一团,身体中的灵力下意识地运转起来。
直至最后,他感到似乎有什么人来到他身边,托着他,朝着水面的光亮之处游去。
阿风?
他想要唤对方的名字,开口之时又呛入了两口潭水。
对方似乎回过头来,对上了他的视线之后,对着他点了点头。
那我就放心了。
然后印春水就终于放心的昏厥了过去。
雪花消融之后,又是春日归来。
第46章 缘在此山中(三)
印风还记得,自己最后一次见到邬修筠时的情形。
大殿之上,他居高临下地坐在王座之上,俯视着跪在下面俯首称臣的邬修筠。
夏国罪臣邬修筠,携家眷叩见南国之主,吾王千岁千岁千千岁。
他的皮肤病态般的苍白,狡黠的丹凤眼失去了曾经的光亮,变得有些涣散无神。下巴上有一圈乌青的胡渣印子,因为浮肿脸庞有些微微发福,可看他的身上却分明比原来还要清瘦。
在他后面,一地跪着的都是邬家的家眷,个个怕得瑟瑟发抖,伏在地面上不敢抬起头看这位南国的王,也是他们未来的主人。
他有没有告诉他们,在他还是南国质子的时候,曾经受过他的多少折辱,又和他到底是什么关系,有多么深的牵扯。
若果他们是知道的,那难怪会害怕了。
按理说,印风是绝对没有放过他们的道理。
印风看着不成人样的邬修筠,从始自终他都不曾抬起头来与自己对视。
他想让他看着自己的眼睛,他想让他的眼睛之中依然只有他一个。
印风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能说什么呢?
岁月蹉跎,时过境迁,如今你竟然成了这副苍老的模样。
他突然想找一面铜镜,仔细看看自己如今的面孔。或许在邬修筠眼中的他,就和他眼中的邬修筠一样,都已经恍如隔世。在他心中,邬修筠依旧还是当初哪个狐狸模样的狡黠少年,灼灼其华,永远也不会变。奈何岁月无情,时势造人,他们两个最终竟然走到了这样的结局。
夏国罪臣邬修筠与一应家眷终身囚于渑地,不得诏不得随意出入。而翎王小作休整之后,接着进军北方,与那时的周朝正面开战,节节得胜。一胜一败,一起一落。他们就此永远相隔两地,再难有相遇的机会。
人生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比起一步步落得个颓唐的境地,当然更希望能够睥睨天下傲视群雄,掌握越来越多的权利。
这是邬修筠曾经说过的,但最后实行的却是他自己。
待印风连下北境二十城、传了捷报回去的时候,也收到了一封来自渑地的讣告。
夏国罪臣邬修筠,于今年早春偶染痢疾,终不治而亡。
得知他的死讯后,印风将自己在房里关了整整一天,大醉一场。他在想象邬修筠是怎样待在那个狭小的、四面漏风的屋子里,困在寒气袭人的病床之上,生命又逐渐的消散,变得越来越淡,消失不见。
邬修筠的尸体被火化,骨灰被洒在早春的河水之中。据下头的人转述,说这是邬修筠自己的心愿。他自觉对不起邬家先祖,败了百年家业,于是情愿把自己挫骨扬灰,成为天地间的一只孤魂野鬼,飘零流落、无家可归。他对自己的夫人和长子说是自己对不起他们,害得他们和自己一样沦落成为阶下囚。过节的时候,无需为他烧那一份用来祭奠的黄纸。
可最后他还是转世轮回了,即便过了好几辈子的畜牲道,最后他依旧再世为人。成为孤魂野鬼的,依旧是他印风。
似乎这就注定是他的命,他这一辈子过活的,一直都是邬修筠口中的活法。
待印春水醒来之后,发现自己这一次终于没有躺在棺材板里,与印风百年前的尸身共眠。
这一次他是睡在棺材板上头。
身周的鬼气浓郁到要命,几乎到了能够化为固体的地步,他连坐起身来都觉得费劲儿。他试着动了动嘴唇,发现嘴里面已经干裂的发不出声来,声带发出的声音像是沙粒在摩擦一样。他身上□□,只盖着一件黑色的外衣,原先的衣服凌乱地散落在四周。若不是对于印风太过了解,他可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被先奸后杀然后弃尸在此。
话说他虽然不是道士,但好歹也是修仙之人,为何总是混迹在这阴气深重的地方,成何体统。
披上黑色外衫之后,印春水从棺材上翻身下来。他现在所处的位置看上去是间陪葬的墓室,和主墓室还有些距离。这里要比上次来时干净许多,尘土都被扫净,空荡荡的架子上变得更空,连蜘蛛网都不剩。
堂堂翎王陛下,现在当真是“家徒四壁”了,看起来真是寒酸的可怜。
他知道印风一定在那里。
运转灵力之后,他的身体好了许多,变得逐渐能够动弹。地上的衣服被扯得粉碎,因而他暂且只能披着一件薄薄的单衣。按照先前来过后的记忆,印春水穿过一条条墓道,来到了主墓室的大门前。如今墓室的石门被严密地关紧,结界也被修复。以印春水的微末修为都能看到从中向外源源不断冒出的森森鬼气,可想而知,里面究竟是怎样的森然景象。
“阿风,让我进去。”
石门那边并未传来回应,直到他等得快有些不耐烦的时候,面前的两扇大门才缓缓开启,石壁与地面的刮擦传出连续不断的轰鸣声。
印春水终于看见了墓室之中的景象,印风正痛苦不堪地坐在地上,棺椁中不断冒出的黑气缠绕着他的身体,最后渗入他的皮肉之中。他的身上传出“滋滋”的声音,像是一层层皮被撕下来一样,身上的戾气也越来越重。
见印春水来了,印风偏过头来看着他,恰巧汗珠从他的额角滚落,划过他的面颊,落在他面前的地面上。他似乎还没有完全恢复神智,瞳孔有些涣散,黑色的长发散落在他的脸颊之侧,神态如稚童般天真无邪,又散发着如同毒蛇般神秘危险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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