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锦寅依葫芦画瓢眉头紧皱,捂住肚子尽量做出个痛苦的表情,然后就听到导演喊了声“卡”。
导演看着监视器,来之前知道是个从未有过镜头表演的新人拍广告,本来还担心拍摄不顺利,后来看了台本基本不需要什么表演功底,大部分是对着镜头念广告词就可以。
但现在视频中,简单的一个肚子难受动作被演绎成了——演绎成了受了重伤后却忍着剧痛欲要和敌人拼个你死我活的感觉。
问题出在哪里?
白锦寅态度很端正,看到导演不满意二话不说又来了一遍,接着又来了一遍,接连十几条过后导演不好意思了,示意暂停自己咬着手指苦思问题究竟出在哪里。
回放几遍,导演一拍大腿,白锦寅的将军妆加上气质太抢镜了,即使他现在穿的是蓝色调家居服。
特别是眉心处那朵神似黑菊花的花朵,一皱眉活像活了一般,带着股难以言喻的凛冽气息,让人注意力完全被吸引。
导演不敢擅作主张,只能找广告公司经理商量,经理没办法只得又打电话请示,然后又挨了顿喷,气的一摔手机,一群任性的公子哥既然不在乎自己品牌形象,他这个外人干嘛要操这份闲心,那就这么拍吧。
马桶拍摄完毕,紧跟着是节目冠名商吴大窑旗下的爱尚男装。
歌莉娅当仁不让往化妆镜前一站,她刚才小试牛刀完全没过足瘾,当下思索片刻,眉笔唇膏腮红齐上阵,不一会,一个面色脏兮兮,气质哀伤的吟游诗人形象便出来了。
导演和化妆师看的目瞪口呆,爱尚男装定位时尚潮流,今天穿的服装是当季主打个性夏装,这么个宛如乞丐的造型合适?
当下只能请示吴大窑,答案不出意料,一切听白锦寅的。
白锦寅稍微感觉出了哪里不对,不过看二姐兴冲冲的样子不忍心反对,只好即兴把吴大窑钦点做主题曲的《命运来吧,我们好好打一架》歌词改编了一下。
而后零食,社交软件,化妆品等各种产品轮番上阵,歌莉娅兴致大发,完全把白锦寅当成了试验品玩的眉飞色舞,和产品完全不搭噶的惊艳造型一个又一个,化妆师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导演则看的胆战心惊,最后几乎是捂着眼拍摄,实在不忍心看效果。
如此双方配合,拍摄速度飞快,原本以为会录制到深夜,结果傍晚时分便已结束。
欠了如此大人情,秦松晚上做东亲自道谢,不过作为个尽职的“车夫”,不论是别人送还是打车他都不放心,最后只能急匆匆先把两人送到巷子口,看着俩人身影安全进了家门口这才重新返回。
他不知道的是,车子前脚刚走,后面俩人活像瞒着家长出来浪的未成年般一脸得色又走出门拦了辆出租车。
昨天接到穆鲁电话,说公司王总想和他见面聊聊未来发展的事,其实白锦寅早就在等这个电话,骷髅鼠嫦娥一直在秦君正那里二十四小时盯守,真正吃饭原因他心里一清二楚。
事关前生记忆,他想知道,王胜南和穆鲁这一个前经纪人一个生活助理,到底在易晖自杀事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没彻底搞清楚之前,白锦寅不想让秦松趟这趟浑水,毕竟现在看来秦君正是主谋。
清悦大酒店某包房内,王胜南疑惑看着推门而进的中年男子,这人她认识,是秦君正贴身保镖之一。
男子恭维弯腰,姿态摆的很低:“秦董不放心您,怕您身子万一有个闪失,让我来随身保护。”
王胜南不露声色轻轻“哦”了一声,心中却是柔情似水,还算没让她失望,这就知道担心肚子里的孩子了,
当时接到电话,她本来有些疑惑,虽说表面上白锦寅是星宇娱乐签约艺人,但聊的话题完全是私家事,怎么也轮不到她这个外人,转而一想,或许是因为君正信任,毕竟这种事找比人说总是不太方便。
离约定时间过去了好一会,王胜南不急不躁点了杯牛奶轻轻喝了几口,下意识摸了摸小腹,生命真是太奇怪了,从昨晚得知怀孕到现在,她感觉就好像变了个人,什么事业名利统统不再重要。
一夜思考,王胜南做了个决定,她爱了秦君正那么多年,付出了那么多没求过结果,如今有了俩人的骨肉也不想强求,等忙完手上几份重要工作就辞职,找个安静的地方把孩子生下来。
旁边黑衣人轻轻摸了摸耳朵,在那里,有个和皮肤颜色近似一样的微型网络监听器。
酒店仿欧式装修和门口穿着制服的门童让歌莉娅眼前一亮,她端着范走进大厅停下瞪了白锦寅一眼,白锦寅愁眉苦脸从裤兜里掏出一块钱递给门童。
门童脸活像门口霓虹灯招牌:“……谢谢女士。”
歌莉娅高贵冷艳一点头,目不斜视跟在迎宾小姐身后,待到走到包厢门口又瞪了眼白锦寅,白锦寅再度愁眉苦脸掏出一块钱。
这迎宾小姐眼神好像不太好,没看到递来的小费,急匆匆转身走了。
歌莉娅语重心长一拍白锦寅肩膀:“三弟,以前在亡灵界没条件,现在是人间了,你算是半个皇室人士,又是这片土地未来的半个主人,要胸襟宽阔爱民如子,时刻保持颗仁爱之心,能在这里低声下四服侍人的想来都是些贫民,就靠着小费过日子。”
白锦寅欲言又止,他不想跟败家皇室扯上半点关系,转而想到现在如何劝说二姐放弃当女皇才是第一重任,只好点头假装接受,当下主动推开门,示意尊贵的公主干姐姐先进——这是来的路上临时学到的皇家礼仪之一,两人身份平等时照顾女士是贵族的基本素质。
包房内,王胜南听到开门声满面笑容欠了欠身子,疑惑看向歌莉娅:“这位是?”
歌莉娅看到王胜南端坐那里不动面色不善,白锦寅连忙介绍:“我二姐,歌莉娅。”
一边的中年男子眉头微微一皱,礼貌为歌莉娅拉开座椅,然后理所当然——得到了一块钱小费。
中年男子:“……”
王胜南:“……”
“都坐吧,”歌莉娅拿起菜单看向闻讯赶来的服务员,“上面的每样菜品各来一份,再让琴师和舞姬过来。”
服务员:“……确定要每样来一份吗?您只有四位,我们这菜品挺多的,您看单是烤乳猪烤全羊份量就很大了……还有我们这没有琴师和舞姬,只有小提琴师可以吗?”
“废话,让你上你就上,”歌莉娅一拍桌子,“小提琴师也行,没有音乐怎么能算晚宴,快去快去。”
服务员诚惶诚恐看向另外三人,见没人搭理一步三回头去下单,每样来一份?桌子肯定摆不下,可是那怎么办?
做到王胜南这个位置,这点钱自然是看不到眼里,她看向姿态非凡的歌莉娅,一时摸不清对方是有意而为还是神经质。
半响无人说话,白锦寅若有所思看向中年男子,再看看红光满面的王胜南,想起后羿听到秦君正的原话,心中微微一叹。
就在这时,穿着黑色笔挺燕尾服的小提琴师优雅推门进来,向着四人微微颔首,然后看向坐在主位,气质高贵的歌莉娅:“女士,这是曲库,请您过目。”
歌莉娅接过打量几眼,上面没一首听过的,不过她什么大场面没见过,当下全凭感觉选了一首:“来首二泉映月吧。”
小提琴师:“......您确定要听这首?”
第67章
来酒店消费什么样的客人都有, 大凡能来这里的社会地位一般不会低到哪里去,小提琴师作为附庸风雅的代言人,曲库准备的很丰富,有适合情人之间听的月光小夜曲, 也有适合聚会, 气氛热闹的万马奔腾, 而也有的客人形单影只心情低落,会点首二泉映月之类的悲伤曲子。
小提琴师看着眼前这四位, 心想或是在祭奠共同的亲人或者朋友啥的呢,他一咬牙拿起琴弓, 立时嚎叫声阵阵响起。
二泉映月本身二胡名曲,二胡拉起来如泣如诉哀怨凄凉, 小提琴比二胡声音要粗, 两者演奏区别就像寡妇上坟和死了老婆的汉子嚎叫。
一时间装修的金碧辉煌, 豪气十足的包厢变成了灵堂。
在这嚎叫声中, 数名传菜生端着托盘走进来一字排开,包厢服务员以无比复杂的心态看着大大的圆桌,酒店菜品很丰富, 现成的凉菜和甜点接近一百, 怎么放?往哪里放?
歌莉娅做公主时吃饭的桌子长有十多米, 此刻也意识到了不妥, 不过聪慧如她很快想出了办法。
“这个……还有那个留下, 其它赏给你们了。”
众服务生:“……”
王胜南一直在猜测歌莉娅的身份,猜了半天竟然发现以她的阅历分析不出丝毫信息, 片刻后干脆放弃,直奔今晚主题:“锦寅,这次比赛公司想把你淘汰不是因为表现不好,你的实力大家有目共睹,秦董事长前段时间你也见过了,他的意思是如果你们在一起,最好能低调些,所以,你明白吗?”
“淘汰我?”白锦寅一皱眉头,他完全不知道这事,随之想起秦松那晚要他想办法断掉电源和今天拍广告的事,心中有些明了。
“对,”王胜南和颜悦色,怀孕让她不自然话语间流露出一丝母性,“我知道你很喜欢唱歌,可有时候人的这一辈子很多事不能两全其美,秦松以后早晚要接受秦氏集团,以同性情目前在国内所面临的环境,如果你是个人人认识的大明星……”
“好,我同意,这场比赛之后退赛,”白锦寅打断她,看向一边的中年男子,“接下来,你是不是有话要说?”
中年男子被问的面色一变:“没,我只是来照顾王总的,这里哪里有我说话的份。”
王胜南不明所以看看两人,常年在娱乐圈摸爬滚打,对气氛如何最是敏感,就在她疑惑想要发问时,白锦寅站起来拿过中年男子面前的红酒,放在鼻子前轻轻嗅了嗅又放下:“闻起来味道不错,不如你先来一杯?”
男子微微慌乱,很快镇定下来接过红酒瓶:“谢谢白先生,那在下就先来一杯……”
话未说完,中年男子忽然高高举起红酒瓶砸向白锦寅的脑袋,此刻他凶相毕露,杀气外泄,哪里还有刚才老实本分的模样。
能做秦君正的贴身保镖,功夫和见识自然不一般,按他的估算,如此近距离突然袭击,只要没有神仙在,肯定能把白锦寅砸个半死,至于剩下的两个女人顺手就能解决的事。
然而神仙是没有,旁边却坐着个神一般的歌莉娅,看到男子忽然出手,歌莉娅手轻轻一抬,那红酒瓶便落在了她的手里,中年男子尚不自知,按着惯性砸下结果砸了个空,人也跟着重重摔倒在地上。
王胜南手保护着肚子轻轻尖叫了一声:“你们这是在干嘛?住手!”
白锦寅冷冷看她一眼。
就在这时,男子从地上闪电般爬起,手里多了柄闪着寒光的匕首,目标直指白锦寅后背,只是那匕首还没到,忽然被两根手指轻轻夹住,下一刻,两个手指就跟钢嘴钳似的微微用力,匕首当啷声断成两截。
歌莉娅拍拍手:“废物,就这点本事还想做杀手?”
男子这下终于变得惊慌,他默不作声忽然冲向门口,结果刚抬腿就感觉眼前一花,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仰天摔在了墙角地毯上。
歌莉娅一甩头发,拿起红酒瓶捏开男子的嘴一边灌一边恨恨大骂:“本公主当年就是饮了毒酒身亡,生平最恨这种卑鄙手段,真正的勇士明刀明枪,你这种人应该剁掉四肢扔河里喂鱼。”
男子被灌得满嘴都是红酒,死命挣扎却发现动不了分毫,喉咙里发出声绝望的吼叫,那酒中有什么他最清楚。
不消片刻,男子眼珠往外凸出,嘴角往外溢的红酒忽然变稠变红。
美酒加鲜血——临死前能喝这么一杯加强版血腥玛丽,虽没有死的轰轰烈烈,却也算得上浪漫又销魂。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了,等到王胜南明白过来中年男子的脑袋已经诡异的转了个圈,向着自己的后背SAY HELLO。
歌莉娅太过气愤,一时没控制住,顺手把男子的脑袋拧了个弯。
王胜南再怎么强也是个普通的女人,骤然见到活生生的杀人场面,保养姣好的脸吓的煞白,桌上摆着的牛奶不小心打翻洒到衣裙上也无暇在乎,好在多年炼就的心理素质还是不错,她紧紧捂住嘴没有让自己尖叫出来。
片刻后她怔怔看向白锦寅:“杀人了……他为什么要杀你?”
白锦寅面无表情,中年男子动手他一直动也不动,不论是砸向脑袋的红酒瓶还是匕首仿佛都不在存在。
“是秦君正要杀我。”
很多人面对不远接受的残酷现实总事会下意识逃避,王胜南也是这样,中年男子是秦君正的保镖,不论红酒中有毒还是忽然出手袭击白锦寅都在说明一个真相。
王胜南茫然摇头:“不,不可能,君正前段时间是想对付你,可是后来他放弃了,说只要你老老实实和秦松在一起,不过问公司的事……而且,而且我今天也在,他怎么可能会不顾及我,不可能……我现在怀着……”
“你现在怀着他的孩子,我知道你俩的关系,”白锦寅看着忽然捂住嘴的王胜南,“今天的事你不知情,秦君正拜托你来做说客对吧。”
王胜南下意识点头,脸颊划下大颗大颗泪珠,白锦寅的话就像一把锋利的剪刀,剪开了清晨厚重的窗帘,一道耀眼阳光射进,让躲在阴暗角落自欺欺人的她不得不面对,外面天早就亮了,她自以为黑夜所能给予的安全感,不过是一厢情愿。
二货公主歌莉娅拿起桌上的餐巾扔给王胜南:“真是个蠢女人,本公主刷马桶的女仆都比你聪明。”
王胜南正心神大乱,没细想歌莉娅的话,她接过餐巾胡乱擦去泪水,凄凉笑着看向白锦寅:“接下来是不是也要杀掉我?”
白锦寅没回答她,反问:“我想知道,当初易晖怎么死的,你和秦君正又在其中做了什么?”
听到易晖俩字,王胜南眼睛倏然睁大,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她看了看端着范高贵冷艳的歌莉娅和躺在地上已经死透的黑衣人,不敢置信问:“君正说你是易晖转世,我一直以为是他想多了胡说八道,或者是在找借口,你,你真是易晖?”
白锦寅摇摇头,记忆一天恢复不了就一天不能确认。
王胜南误会了他的意思:“呵呵,我就说嘛,人死哪里能复生,哈哈……易晖,如果能让易晖重新活过来,我宁可死……”
说到这里,分不清王胜南是在哭还是笑,她状如癫狂:“三年了,我尽量躲避一切和易晖有关的事情,他的忌日,他的生忌,任何一个和他有关的日子对我来说都是噩梦,我常常想,如果能够重来我会怎么做,如果易晖真能活过来,见到我会说什么,他视如亲人的干姐姐,哈哈……白锦寅,第一次见你时我就问过,后来也一直想不通你为什么知道易晖那么多的私人记忆,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我不知道。”白锦寅轻呼一口气,不知道为什么,此刻看着王胜南他心里发堵,那感觉从未有过,就像生命中很重要的东西忽然变了质,他想扔掉却扔不掉曾经拥有的美好。
空气中,洒落在地的红酒和血液混合在一起,醇香而鲜腥,王胜南忽然干呕起来,歌莉娅皱起眉头,犹豫着伸出一根手指屈尊降贵,勉为其难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聊表爱心。
王胜南面色苍白,勉强笑了一下,她怔怔似乎在想着什么,忽而摸着小腹眼神空洞,忽然眼神明亮仿佛想起了什么。
片刻后她咬牙切齿说:“我可以把那天的情况告诉你,但要答应我一个条件,让我先去见秦君正当面问个清楚,不问个明白我死不甘心,之后随你处置,或者你不放心可以……可以让这位会武功的女士跟着。”
“让她去吧,”歌莉娅不由分说做了决定,“蠢女人不撞的头破血流不会醒悟,谁都跑不了。”
最后这句话什么意思白锦寅明白,凭借僵尸王二姐和他的召唤能力,想对付几个普通人,哪怕是跑到天涯海角也能找到,当下点头同意。
王胜南没想到两人会这么轻松放她走,她踉踉跄跄站起身欲言又止,走到门口时忽然转过身深深望着白锦寅:“我这辈子就做了一件错事和一件坏事,一个男人毁了我的一生,一个男人让我一生不得心安,但做了就是做了,错了就是错了,事后即使你们不追究我也会投案自首......”
这是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第68章
天空有些阴沉, 即使不阴沉抬头也很难看到星星,那街灯明亮,雾霾深沉,那高楼大厦耸立遮住了视线, 把夜空分割成一块块不规则的形状。
王胜南踉踉跄跄走出酒店, 像丢了魂般漫无目的走在大街上, 此刻除了心口在隐隐传来的痛,她听不到, 看不到任何东西,身边流动的繁华在一个忽然丧失了明天的人眼里, 宛如荒漠。
这时,一段熟悉而很少响起的特制铃声敲醒她的耳朵, 那个号码, 那个熟悉的号码让她的双眼忽然有了焦距。
“喂, 胜南, 你在哪里?怎么样,没出什么事吧。”秦君正的声音听起来很急切,如果是往日, 即使这般很平常的关心在王胜南听来也如饮甘怡。
“你为什么要在今晚杀白锦寅, 为什么要我在的时候?秦君正, 虎毒不食子, 就算我挡了你的路你可以像除掉易晖那样做的天衣无缝杀了我, 可是,你真狠的下心杀掉你的亲生骨肉?”
秦君正沉默片刻, 声音低沉:“你在说什么,胜南,我怎么会杀了我们孩子,电话里说不清楚,你在哪里我过去接你。”
王胜南看看周围报了个地址,最后轻轻一笑:“君正,你相信报应吗?我信。”
挂掉电话,王胜南抬头看了看天,不知道为什么,今晚的街灯格外刺眼,偏偏眼睛酸涩,泪水好像随着心一起干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