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
然而韩非明考虑一番,还是将拒绝之词咽入口中。看得出来,这厮必是死缠烂打之徒,一次不从,总会有下次。不如依他所言,此番长谈过后,就断绝一切罢。
他心中念头急转,面上不动声色。男子估计是以为事情不成,稍微皱了下眉道:“我带你去沧浪茶楼。就是上回你路过却没有进去的那家。”
沧浪茶楼?
韩非明一惊,想起了这么个名字。不错,他的确曾经驻足,但这厮又如何得知?
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
其实也无甚特别,只是古朴典雅的茶楼招牌下的这副楹联教他驻足轻吟,恍若隔世耳。
这首沧浪之水歌是罗恭的最爱。
罗恭是韩明的宿敌,政见不合,道有异志有分,互相针对了多少年,最后以前者夺权之败告终。
尽管如此,韩非明却仍记得戴着脚镣的罗恭与他雪地同饮时之景状,唱罢此歌的罗恭举杯一饮而尽。他开口与复起的歌声相和,听着那歌声从悲壮到微弱,最后消失。
而后,他仍坐在原地,斟酒独饮。直至黄昏入夜,夜尽天明,大雪覆满肩头。
韩明苦心一世,未曾有一个至交。唯一可以算得上半个的,却是他最大的宿敌。
“怎么了?我看你上回在门口停了那么久,不是想进去么?”男人柔声问着,一边用搭在椅背上的那只手掸去了他肩上或许未曾有过的灰尘。
“想。”韩非明起身。
也算是,悼念故人罢。
男人轻笑了一声,随即站起来,迈步到他身后,伸出的手有些不自然地僵了僵,继而搂在韩非明腰间。
韩非明双眼一瞪,一个手肘向身后顶去,却被他曲着手掌接住。
他死咬着牙挥动另一只手臂,不料又被制住。
韩非明本不善武,新换的身体又休养了三个月,更无力气,一时间脱身不得,只能任他抓着。
“非明,还真不像你。”男人轻松道,“我记得原来你打起来的时候连我都要吃点亏呢。”
韩非明无言以对。他本非此身之主,也未有原韩非明的丝毫记忆,眼看着一点点透出疑点,也无计可施。“放……”
“放开他。”
韩非明闻声诧异抬头,却看到毕夏一手一个巧克力球甜筒站在他俩几步远处,眼神冰冷。
“放开他。”
看着那张平日里常作嬉笑的脸这副说得上是狠厉的表情,他突然觉得心口一痛,说不上地难受。“毕夏,冰……”
“你放不放?”毕夏左手的甜筒的底座应声而碎,巧克力色的汁液顺着他的手臂往下流。
男人干笑了两声,竟真的依言放开了韩非明。
他站稳后深吸了几口气平复心情,却还是忍不住后退了几步,缩到了阴影中,握拳的左手指甲深深刺入掌心。
“阿夏,二哥我跟你二嫂这是恩爱呢,小孩子不懂,别乱插嘴。”男人整了整因为刚才的打闹而略微皱褶的上衣。
韩非明猛地抬起头,盯着毕夏,期望他能说出什么“窝才不是小孩子捏”之类符合形象的话,却见他生硬地挑起嘴角,将左手中稀烂的甜筒碎片一扔,冷声道:“二哥,虽然可能驳了你的面子,但我还是要说。韩非明现在是我的人,你就算想动他,也没有上次那么容易了。”
男人嗤笑了一声,并未顺着他往下说,而是另起话头道:“毕夏啊毕夏,我早就猜到了。”
毕夏也笑了,笑容带着嘲讽之意,与之前那样稚嫩孩童的傻笑迥乎不同。“我还以为你们早就知道,心照不宣罢了。罗家不是恨不得没有我这个智障少爷么?”
男人的嘴角渐渐拉成一条线。
毕夏的笑容渐渐褪去,换上认真之色。
两人对峙,互不相让。
许久之后,韩非明移开盯在地面上被人随手乱丢的糖纸上的目光,迈着大步,与男人擦肩后停在毕夏面前,在后者开口之前一把夺过了融化得软趴趴的甜筒,嘬了一口,“你的作业还没写完,回家。”
毕夏眨眨眼,冷冰冰地表情像是也被一口嘬去,顿时换回了天真孩童的笑容,“老师……”
“回去再跟你算账。”
第11章:尽管并非痴儿
成排的绿树划成一道碧绿带子,带子时松时紧,时而中断,看的人眼花。
出租车的前座上,韩非明任凭身后的少年如何聒噪,全然不发一言,只是抿着唇盯着窗外。
“老师,你别生气了……”
“老师,冰淇淋汤在手上粘粘的好难受……”
“老师……”
小时候的陛下也曾像他一直以为的毕夏那样天真可爱,会流露出涉世未深的无邪笑容。直到有一天……他侧身将自己挡在半开的门后,看着背对着他的少年活活掐死了一个告密叛徒。
少年转过身来,神色平静。丝毫他这个年纪的孩子杀生后应有的慌乱和恐惧。
外部的光线弱下来,窗玻璃上依稀可见的那个倒影显得沉静而落寞。韩非明扭头,枕在靠背上闭目养神。他该高兴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