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非明强忍住一把推开她的冲动,松开嘴后,又咬住下唇。轻微的血腥味让他清醒,却又勾起了临死前那半个月囚禁的回忆。少年的面目在他眼中更加扭曲。
毕先生,毕女士——姓毕,他早该想起来的。
八卦仙人劝他答应时挤眉弄眼之态历历在目。还有托梦时那句虚无缥缈的话,原本不甚清晰,现在却原原本本地映在他脑海。
“天道有常,善恶不枉,因果需圆。韩明前世见人所负,已成一桩报应。特许阳寿三纪,着其了断恩怨……”
着其了断恩怨。
……他常常想,重活一世究竟是为了什么。
韩非明道了声歉,三步两步寻到一个坐处,便瘫倒上去,闭上双眼。良久之后,他强做常态,长舒了口气,“抱歉,我不能教他。”
“为什么?”毕先生沉声。
“恕韩某无能为力。”韩非明揉了揉太阳穴站起来,径自向门口走。
“留步。”毕女士一个箭步踏过去挡在门口,“刚刚还答应的好好的,你是嫌弃我家阿夏么?我告诉你——”
韩非明低着头,伸手撑住墙壁。
护犊子的天性总会让优雅端庄的女性变成泼妇。毕女士死咬着牙,面色几乎比刚刚的韩非明还要狰狞。“你到底——”
毕先生快步走来,揽过毕女士的肩膀,“韩先生,对不起。但阿夏这件事还是请你考虑一下。”
韩非明盯着自己扶着墙的手指尖看。“我不是嫌弃他……”也不想辜负毕家父母的那片苦心。
只是,那张脸。
毕寒的脸。
毕寒,那个英明除女干的皇帝,那个让他操心了一辈子的人。
十年倾心相对,换得殿前自刎。就算他再容易心软,说放下也难。
“老师,你不是我的老师么,你为什么要走捏!咱们上楼一起玩吧,我有新买的喜羊羊!老师第一次来,我给你玩我的巴斯光年,我从来不给人看的,真哒……”少年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楼梯上下来,突然一把抱住韩非明,在他身上蹭啊蹭。
他愣了一下,接着紧皱起眉头,从少年身上脱出。
少年浑身一僵,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坐在地上抽抽搭搭起来。
韩非明抿紧了唇,过了半晌终于还是转过身去。“你……”
岂料那厮一看到他就蹦起来,眉开眼笑地搂着他的脖子吊在他身上。“老师最好了!老师我们去看喜羊羊!阿夏最喜欢小灰灰了,老师呢?”
韩非明那双想把他扯下去的手在半空举了一会儿,有些不自然地握了握,最后还是放下了。
毕女士连忙道:“阿夏这孩子很好的,他也知道自己和别的孩子不一样……但他懂事得很,还会反过来安慰我们。”
说到最后,她哽咽起来,说了声“抱歉”后转身面壁擦着眼角。
“老师,老师,小灰灰!老师长的好像小灰灰!哈哈……”少年送开他的脖子,站回地上。韩非明正要松口气,少年便笑呵呵地伸出一双手,托住他的脸一阵乱揉。
韩非明沉下脸色,正要发作,就又被少年打断——
“老师,老师,跟我在一起好不好,我每天都把好吃的先给你!”
此话入耳,韩非明半张着的嘴彻底僵住。像是被当头一击一样,他双耳嗡嗡作响。“陛下……”
眼前的少年完全看不出有十九岁,反而更像是他刚碰到毕寒的时候。
那时毕寒还是个三岁孩童,三九隆冬却穿得破烂,小小的身子缩在巷子里乞丐都不屑去的脏地方。而因家道中落同样流落街头的韩非明被乞丐们赶进了巷子最深处,就在这里遇到了他。
小童阴沉寡语,生得一副普通的模样。看到韩非明脚步不稳,他从怀里掏出了一块硬梆梆的馒头,递过来。
“跟我待在一块儿,好吃的,天天给你。”
韩非明觉得喘不上气。
毕夏双手还在他脸上肆虐,“咯咯”笑得前仰后合,“老师,老师你肿摸啦,留下来陪我嘛,老师?”
而小童抬着头,左脸颊一片污渍,额头上有块结痂的疤痕,“你,留下来陪我。你留不留?”
彼间衣衫褴褛的韩非明笑眯眯地弯下腰,摸着小童的脑袋顶。“好,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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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的他已然而立之年,但却反而无法决断。
“欸,老师,这么说你答应了?太好了!麻麻,老师答应了!我要带他上楼去玩巴斯光年了——”
……稍等,他何时答应的!
韩非明还没反应过来,少年已经蹦蹦跳跳哼着小曲上了楼,爬楼梯爬到一半还回过头来朝他笑了笑。“老师你等着,我这就把巴斯光年找出来!”
等会儿,他可还没……
“您答应啦,那可真是……呜……对不起,今天真是失态。”毕女士抹着眼角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