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非明嫌弃地瞥了他一眼后看了看钟,二十时过五分。今天是星期日,他上回与毕女士谈好了,下星期一开始工作,前一天晚上先过去一趟。
长长舒了口气,他嗓子干得冒烟,却连起来喝水的力气都没有,实在是再无精力出门。只是既以有约……
他静坐了约摸一盏茶的时候,身上燥热逐渐退去,终于还是起身,安置好了几本书后背上空包就要往门外走。
“欸欸欸,你就空着手去啊。”八卦仙人叫住他,一脸惊异。
“如何?既是他有求于我,又岂需我行贿取悦?”韩非明停下脚步,眉毛皱起。且他一向看不惯送礼之风,别人尚且管着不让做,更别提自家行径了。
八卦仙人连忙摆手:“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唉,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韩非明最看不过他总是这副显得自个儿什么都知道却不宣之于人的嘴脸,干脆加快脚步出去,甩上门。
——不过他很快意识到,八卦仙人这回说的“到时候”,真的马上就到了时候。
到楼下时,韩非明本还在伸颈看着哪儿有那种招之即停的汽车,就听得身后一阵车喇叭声。
回头看时,正好看到毕先生从车上下来,为他拉开车门。
……其实他已经学会开门了。
韩非明有些郁闷地上了车。几乎是“嗖”一声后,灯火辉煌的景物开始流转,流光溢彩的灯在窗玻璃上拉出一条长长的亮线。
以那样的速度,很快就到了毕家。毕女士关上大门后,灯光倏忽亮起。毕夏正站在楼梯上,看到韩非明后像是小狗见主人般拼命挥着手。她转向韩非明说着:“我们要出差一周,可能要麻烦你和阿夏两个人住了。”
韩非明看了看毕夏,又收回目光,盯着鞋尖,心中五味陈杂。说实话,答应来教大半是看在毕女士毕先生面上,且一个白天他还嫌长,更别提即将要朝夕相伴了。
朝夕相伴。他也曾与那个陛下如此相处过。
“自然不麻烦。只是我换洗衣物,行囊细软,一概……”韩非明发现,拒绝之辞不好找,但推脱之法尚有。能少一天就是一天,他今晚回家也能好好想想事情,做好准备。
“这个不是问题,换衣衣物日常用品这里都有,要是有什么东西在你家,你可以列出一张清单,我们现在去取。”他话音刚落,毕先生便忙不迭道。
这是铁了心不让他离开寸步了。怎么,还怕他跑了不成?韩非明苦笑。“也没什么,只是客厅里有几本书,还望悉数带来。”
毕先生闻言叫上毕女士快步走了。等他们出门许久,他才意识到自己还没给钥匙。
韩非明微微蹙眉。
他这是上了贼船么?
这样想着的时候,踏着白花花的拖鞋一路跑下来朝他傻笑的毕夏更加面目可憎。韩非明想了想,冲他一笑,伸出手。毕夏如获至宝般凑过去抓在手里贴在自己脸上蹭。“……傻孩子,你以后便是我学生了。”
“昂,老师好萌,老师最萌了,萌萌哒!”毕夏突然把他的手指往自己嘴里一捅,嘬了起来。
韩非明已经,连忙抽回手。口水浸湿了的手指一挥动,分外凉爽。“……去,《道德经》抄十遍!”
看着他一脸怒意的毕夏似乎也没什么惧怕,只是天真地眨眨眼,偏着头,像是没听懂。
换了从前,陛下做这个动作的样子他怕是想都想不到,而现在却看了个现行,韩非明觉得心脏一阵抽动。“……快去。”
毕夏皱着脸。
少年大概十九岁,一张脸还未及完全长开,显得略微天真,配上这个表情更显幼稚。
陛下脸上也曾有过这样的表情,青涩、稚嫩、涉世未深。
“……算了。”
韩非明意识到自己对这张面孔没办法。
老师放松教导,学生毕夏万分欣喜地继续无人管的放养生活,白天躲在屋子里看电视,晚上抱着毛绒玩具在客厅的地摊上滚来滚去。滚来滚去没人理,他就躲在坐于圆凳上看书的韩非明身后。
——“惊喜!”
但当韩非明第五次被掀翻在地,抱着滚来滚去时,他终于愤怒了。
“给我抄《论语》三遍!”
然而痴儿毕夏明显不知道《论语》时何物,也恐怕不知如何书写,何谓之抄。已经是星期二的晚上了,落地窗外映着郊区清新空气下繁星棋布的天空。毕夏像是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放开他,缩成一团,眨着一双睫毛浓密的眼睛。
本来想好好教训他一番的,韩非明只得叹了口气,伸手把他拉起来。“明天可不能这么顽了。想学东西么,陛下?”
话出口之时他发觉自己竟有一阵快意。
只有他一个人知道自己说的是哪个词,是“陛下”,还是“毕夏”。
毕夏被他拉起来后呆呆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突然嘿嘿一笑,一把拽过他,抱紧后继续在地上打滚。
“给我……抄——呜……”
小孩儿的样子像陛下三四岁时,这使韩非明几乎忘记他其实是个将近束发的男子了。毕夏的力气大得惊人,韩非明完全挣脱不了,被迫在地上打着滚,郁闷万分地品尝着口中因不合时宜的说话咬到舌头而泛起的血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