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昭抬起头,收回左腋下的右手,扶住水泥墙面。
松本仰面倒下。
与此同时,远远传来撕破夜空的枪鸣。
展昭喘息着,慢慢站直身体。刚刚一击几乎耗尽了他积聚起来的力量。拢拢眼神,朝枪声传来的方向,静静一望。
“我知道,你一定会来。”
背荫河机场停机坪上,最后一架小型战斗机装弹完成,随时待命。
机场旁的山丘上,白玉堂端枪,嘴角闪过一丝冷笑:
“好一个冲霄计划!爷今夜就探探这冲霄看!”
一声枪响,远处一个日军夜间流动哨应声倒地,立刻引起了机场守卫日军的注意。
枪响同样是信号,听到枪声,白玉堂布进周围树丛携带炸药的散兵线马上向s_h_è 击相反方向的地堡和指挥塔接近,夜色里爆起一个又一个火团。
背荫河兵营的日军近日有相当一部分被调去对付白家巨匪,偌大一座兵营建制不满。万没有人想到纵横松嫩平原的巨匪会钻过封锁线天降于此,弄不清楚土匪究竟有多少兵力。用最快的速度组织反击时,机场东南角的地堡火力网已经被炸开一个口子,一时间火力胶着在缺口处,相持不下。
树丛掩映中有矫健的黑色身影疾进,白玉堂带人绕过东南角的正面战场,直向机场北面和中马城兵营的邻界处奔袭。
在东南角交战的日军忽然受到来自身后的攻击,猝不及防,阵角开始混乱。
桃花眸中涨起厉光:须得,让他们更乱。
白玉堂背上轻机枪,向旁边伸手。
一桶简装密封燃油递到他手上。
白玉堂回身打个手势,在身后火力交织掩护下,向停机坪前进。
小型战斗机仍然在原处等待,刚才的攻击令日军猝不及防,想要将它调回,却发现塔台没有反应!
夜风阵阵,枪声阵阵。老练的日军很快识破东南角只是佯攻,开始调头向北面扑来,负责机场防务的日军头目已经注意到了冲向停机坪的敌方黑衣首领。
黑衣首领的目标似乎也随之突变,脚步一顿,手上仿佛做了个看不清的动作,然后在火力掩护下,直奔机场油罐而去。
日军武器再强,究竟不敢重磅火力直接往油罐上招呼,己方狙击手被对方先人一步的火力网压得抬不起头来,眼睁睁看着那仿佛从夜色中凝聚起来的鬼魅人形攀上油罐顶端。
黑衣首领大笑,反手拔刀,撬开油罐封盖。
守机场的日军目瞪口呆——这人摆明了是要同归于尽的架势!
黑衣人把手中的油桶直接扔进油罐,然后纵身一跳,凌空开枪。
他s_h_è 击的目标是油罐支架下方自己来时站立的地面。
子弹落处,登时燃起一条火蛇,顺着他攀爬油罐的路线劈啪延续。
几秒钟后,终于有人反应过来,黑衣人早己算准路线,扎破了手中的燃油桶,一路沥下的燃油形成了随时可控的导火索!
但是已经晚了——来不及躲藏的日军就地卧倒,而黑衣人早已成功争取到了足够的撤离时间,隐身不见。
火花毕剥,一路延伸。
巨响冲天,烈焰升腾。
爆炸的威力将中马城最外一层城墙轰然震出一个缺口。接天的火光把机场照得通亮。日军不知是先救火还是先抬伤兵或者先顾城墙,一团混乱中,黑衣人闪出掩体,再次奔向停机坪。
穿过铁与火的屏障,战斗机掀起强有力的气流,直冲跑道,迅速升空。一个盘旋,机头压低,保持着离地面二十几米的超低空距离,轰鸣着绕过蔓延了半个机场的火海,从重重城墙上掠过,直飞进中马城!
地面上负责掩护的人中的一个彪形大汉扭头看向飞机,一把扯下头套,碧睛中似要冒火。
白玉堂!这个白玉堂!
原计划夺取飞机进行地面火力压制,和自己在背荫山的武装增援力量会合。可是白玉堂竟然一个人飞进去了!
中马城内院再大,也不可能达到起降飞机的地步,何况还有荷枪实弹的日军严阵以待,这么做只有坠毁一条路!
白玉堂!你过封锁线,打中马城,为国为民;到头来却如此冲动,英雄气短!
白玉堂!你难道为了一个展御猫,就要毁掉多少人用x_ing命聚起来的努力,包括你自己!
白玉堂!你这个肆意妄为的,江湖Cao莽!
白玉堂紧握着cao纵杆,牙关几乎咬碎。超低空飞行需要强大的掌控能力,何况这是战火纷飞的夜间。然而令他精神高度紧张的并不是飞行问题。
直到纵身滑进机舱的刹那,他才意识到这场战斗从此时开始脱轨。
这是一架战斗机没错,然而上面完全没有火力装备,只携带了满满的陶瓷炸弹模型——这是一架准备进行细菌弹试投的飞机,换言之,是一座小型的烈x_ing病菌仓库。
这样一来,自己非但不能成为欧阳春的空中火力援助,反而变成巨大的威胁。在已成战场的机场迫降完全不可能。而且一旦被击落,将要产生的后果他简直不愿设想。
将飞机拉离地面的短暂时间内,回想展昭传递的情报,白玉堂迅速做出了决定。
低空飞进中马城!
猫儿,这比我预期见到你的时间,早了。
猫儿,我相信如果是你,也会这样做。
给不起的家国天下,一起换。
等我,猫儿,等我。
第五章 :凝夜紫
枪声和爆炸声不断传来,整个中马城的地面震震共鸣。
警报声响彻三层兵营,外面两层的驻军迅速涌出支援机杨,第三层里的全体加茂部队成员紧急**,准备密切守卫所有牢房。
点名。
直田和松本不在。
1号监牢的走廊里,展昭肩背一支毛瑟枪,一手拄着另一支,携着松本身上的军用手电,向11号牢房挪去。
军人扶着一个同伴,出现在11号门口,兴奋眼神之下,是黯淡的悲哀。
杀死直田后,四个同伴只剩他们两个。
展昭望着他们两人,微微点头。
监牢外门方向响起了猛烈的砸门声,夹杂着对直田和松本的喊叫。
展昭听得到,但从动作的快慢上丝毫看不出来。他已经尽了最大努力。
军人低吼一声,把同伴靠在门边,冲上来架住展昭。展昭闻到了军人身上s-hi漉漉的血味,和他拼命架起自己的气势同样强烈。
看出展昭眼中的关切和询问之色,军人无所谓地摇摇头:“皮r_ou_伤,和你比差远了。”
军人背后流着血,负担着展昭的体重,另一手拖起受伤的同伴,全力向特别班工作室冲去,反手重重把门关上。里面的同伴跑上来分担伤员,一起退进地下走廊,锁死铁门。
充满福尔马林气味的走廊里漆黑如墨,不见五指。没有人发出声音,恐惧到极点反而变成了豁出去的平静。
解剖室除非有特别加急任务,否则晚上都是空无一人。这支队伍在展昭带领下很快撤进解剖室,一切带有锋刃的物品,都成了手中的武器。
穿过解剖室,就进了一条向上的走廊。展昭按亮手电,看了一眼走廊两边的房间标牌,又迅速熄灭。
厚重的装甲门封闭着陈列间和档案室,加茂部队积累起来的实验证据近在咫尺。然而带着这些人,前路未卜,后有追兵,行动稍一迟缓,就可能全军覆没。
顺着曲折的走廊渐行渐上,前面又出现一道铁门,不知是什么地方。然而根据来时的经验,这里离地面只有一步之遥。
突然一声轰响沿着地表传下,军人眼睛一亮,这样的爆炸烈度足以震塌城墙!
“是你说的武力接应?”他向展昭急急说道,“咱们真的有救了!”
众人胸中激荡起巨大的希望,不约而同地向展昭靠得更近了些。黑暗中,军人提着枪,试探地握握展昭的手。展昭要过另外一支枪,俯耳轻声道:“准备。”
门锁打开,展昭握住把手深吸口气,猛然拉门,翻身卧倒。
伤口牵起的剧痛将视野拍成一片茫茫灰白,在这片茫茫的灰白里展昭据枪。他的对敌反应在战斗时刻已成本能,疼痛抽走了力量,补上空缺的是意志。
外面的房间并没开灯,遭逢夜袭时不能有任何暴露己方目标的光亮,然而终归比墨黑一片的地下走廊见物要清楚得多。
里面黑压压地有十几个人!
原本负责停尸和火化的加茂部队成员都在这里荷枪实弹地警戒。只不过他们的注意力都在外面传来的枪声里。
展昭抬枪,离他最远的一个日军应声倒下。军人同时开火,其他同伴握着刀具,绕开展昭和军人的s_h_è 界,扑向其余的日本兵。
仇恨,仇恨像喷涌而出的道道鲜血;搏命,搏命中燃烧着积郁爆发的疯狂。
杀戮,杀死的不知是敌人还是猛兽;杀戮,直杀到不知身处地狱抑或人间。
展昭是这些人中唯一保持清醒的,一次次点s_h_è 弹无虚发。在他身后,军人的眼睛被空气中的硝烟味刺激得血红。
一只手握住军人的脚踝,他怔忡片刻,才意识到是放下枪的展昭。
十几个日本人已经被全歼。和他们倒在一起的也有五六个同伴。
没有人悲伤。
悲伤,在死亡关口,是一种来不及,顾不到,容不得的奢侈。
“全体换装,趁乱冲出去。”展昭在军人首领小腿上叩击。颤抖的节奏惊得军人浑身一凉,弯腰去扶展昭,却被展昭拦住。低头看去,展昭的眼神,明明是在向他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