载浮沉by几多次枉痴心
泛泛杨舟,载沉载浮,既见君子,我心则休。
——《诗经.小雅》
第一章 :影幢幢
俄罗斯花式的大铜门打开,管家白禄匆匆出来。白锦堂摇下车窗朗然一笑,吉普车一声鸣笛,向着茂密夹道的白桦林外驰去,把抱着展昭的白玉堂连同森林深处的别墅远远留在身后。
这份在俄罗斯边境置的产业,白雪秋还在世的时候就由白禄常年在这打理,虽然极少居住,仍然整整齐齐。本来是白家营造起来的秘密藏身之所,现在正好派上用场。
白锦堂开着车,想起弟弟和那只猫儿,禁不住由衷地微笑。骄傲的白玉堂原来也会对一个人如此介怀,在这血雨腥风的炎凉世上,总算还能有一份温暖的安慰。二弟的x_ing情锋利得太过,难免伤人伤己。这次若不是有展昭,真不知道怎样才能把他留下。
把这两个已经身心疲惫的孩子送离战场,也算是暂时少担了一份心。
回想这十几年来,原本纵意不羁的自己,已经几乎忘却了快意恩仇的日子。cao不完的心费不完的力,苦心经营,却并没有改变白家事业的覆巢命运。
乱世当前,难有完卵。山河既碎,遑论家为!
天塌下来我白锦堂一个人去扛!
锐利双眸褪去温暖神色,吉普车一路扬尘,消失在不可见的远方。
阳光透过白桦和云松的层层枝干,在地上绘下错落有致的光影,空气中流动着冬日特有的清新气息。
管家白禄身材不高,慈眉善目,虽然年近七十,仍然精神矍铄。与白锦堂见面的惊喜和不舍还没有散去,刚朝白玉堂喊了声二少爷,就又被他怀里抱着已经陷入昏睡的人着实吓了一大跳。
目光扫过那身材那面目,白禄以为自己真的已经老眼昏花,或是时光瞬间倒流过三十年。
展华章!
白禄不由自主地一步跨过来,一声展大人犹豫着没有唤出口,就被白玉堂的急切眼神拦在了嘴里。赶忙拢拢心神,引着白玉堂进了一楼客厅,小心谨慎地帮着把展昭放在沙发上。白禄也彻底回过神来,喜忧参半地望着白玉堂。
“二少爷,难道他是……”
白玉堂点头。白禄高兴得不知说什么好,再一看展昭脸色和伤势,又心疼得要命。连忙去烧水添火,帮着白玉堂把要用的东西准备好。
“禄伯,您忙了半天,就去歇着吧,有事我再找您。”白玉堂起身相送。
白禄虽然很想帮忙,但看到白玉堂的眼神,还是自觉地笑笑,退出把门关上,心中浮起不知当哭当笑的几许沧桑。
当初雪秋对华章的那份未偿心愿,终归算是有人来遂了。
空气里有木柴燃烧的淡淡清香,冬日午后的阳光从窗口照进,宁静祥和。
别墅二楼,明亮的中午阳光被米色窗帘挡住一半,另外一半温暖地照在散发着松香的木质地板上。床边的输液架上悬吊的玻璃瓶被太阳照透,亮意溶解在透明的液体里,一滴滴进入手背上淡青的静脉,仿佛那只手的主人,也由此散发出淡淡的阳光气息。
轻轻的门响,白玉堂悄悄进来,沐浴后的清爽气息里散发着隐隐的药水味道。来到别墅就一直在为展昭忙碌,把一切都安顿妥当,才顾得上匆匆收拾好自己,又赶快回来看他。看着床上的人仍然睡得安稳,连临出去时怕他在昏睡中无意中碰到烙伤而特意用绷带松松固定在枕侧的手臂也没有动一动,白玉堂舒了口气,在床边坐下。
一路颠簸,一路悬心,终于能够平缓下来。
过封锁线之前为了不让猫儿着急,给他吃了两粒镇静药,谁知就真的一路没有醒。
轻柔地解下固定展昭手臂的绷带,握住他的手腕,跳动的脉搏传来,虽然无力却仍然坚定平稳。心里知道他是太累了。掌心里能感觉到那温暖的韧x_ing肌肤下刚强的骨,竟然有一种喜极欲泣的感觉渐渐从掌纹中聚起,沿着手臂一直传进胸膛。
猫儿,能和你活着在一起真好。
展昭确实太累了,昏昏沉沉地躺着,累到无力去思考任何事。每一寸肌肤都本能地眷恋着舒适爽洁的床被,心里却是从未有过的踏实,他的世界,从来都是风雨如晦,举步维艰,没有希望与温暖,只有残酷到永无下限的现实。
但是现在,他终于可以试着相信,自己能够不孤单。
好久,不曾这样安静地休憩片刻了。
朦胧中知道有人进来,那人的脚步声虽然刻意放轻,展昭也能辨认出是白玉堂。
其实很想睁开眼睛看一看他,但是,太困倦了。
柔软的羽绒被被掀开,有呼吸和体温渐渐靠近,有几道绷带被打开,药棉搌拭的清凉触觉伴着隐隐的痛感缓缓涌进展昭渐渐复苏的意识,睡意最后拥抱了疲乏的躯体一下,悄悄飞散,才发觉自己完全赤裸。尴尬地想要动一动手臂,却没能动得了。
手腕在那人手里握着,腕上传来的力度和热度分明不容半点抵抗。
展昭淡色的唇角弯了弯,这只任x_ing的白老鼠,自己前前后后确实让他担了太多的心。他愿意握着自己的手腕,就握着好了。
可是耳边的呼吸,却开始渐渐变得异样起来,似乎在抑制着什么,又似乎在渴望着什么。不用睁开眼睛,也能感觉到有目光烫在脸上。
展昭睁开眼睛,正对上白玉堂的凝神注视,那近在咫尺的目光明亮扑人,却又温柔到小心翼翼。有光芒在眸中燃烧,深邃如海,炽热如焰。
白玉堂左手仍然握着展昭的手腕,右手轻抚上那张目光片刻也不忍移开的脸,手指缓缓c-h-a进他的头发,停在脑后,小心翼翼地,用一种介于俘获和爱惜之间的力度,固定住他的头。
展昭默默看着眼里闪光的白玉堂,纯黑色的瞳仁现出询问之色,又隐没在融融笑意里。
白玉堂同他对视了一会,胸腔深处仿佛逸出一声叹息式的笑,让开展昭的目光,低下头去,把脸伏在展昭颈间。
“猫儿……我几乎不相信,你真的在我身边了。”
展昭的另一只手缓缓抬起,放到了白玉堂肩上,静静按在那里片刻,开口想要说话,喉中气流一动,全身瞬间僵住。白玉堂察觉到展昭的异样,抬起头来望向他,低低问道:“猫儿?你叫我?”
展昭瞳中显现出意外的痛苦之色,喉头努力动了动,却只发出一点喑哑的嘶鸣。
“……玉……堂……”
仿佛一道冰凉的闪电打到脊椎上,白玉堂浑身一冷,心中明白,眼眸深处神情陡变,脸上却仍然是笑的,放开展昭手腕,双手托起展昭的后脑,安慰地看着他惊讶的脸庞。
自从上车,展昭只吃力地低声说了一句话,随后就一直在生死线上挣扎,现在生命体征虽然已经平稳,电刑在先,重药在后,对神经的损伤已经阻碍了他发声的功能。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隐藏的后果在猫儿身体里择时而噬?白玉堂不愿去想象,却无法忽视种种不祥的可能。然而白玉堂也知道展昭只是不能说话,头脑仍然机敏,自己的种种担心,展昭自己何尝不曾想到!
白玉堂按下心中的寒意,把展昭的头揽在胸前,仿佛要把他所有的伤痛,都揉进自己的血r_ou_。
“猫儿,你放心,相信我,我一定治好你!”又半开玩笑地宽慰道,“不过是暂时不能说话而已,你的那份,白爷替你说!”
展昭向后仰去,把头放回枕上,轻轻推开白玉堂,湛黑的瞳仁中已经没有了刚刚的惊讶神情,用微笑的唇型无声说道:“玉堂,我没事。或许过些日子会自然恢复。展某要说的话,还麻烦你省下。”
“我说猫儿,是人都知道这年头得攒现大洋,还没人听说过话也能攒的!”白玉堂看到展昭的微笑,立刻得寸进尺进耍开嘴皮。
展昭笑而不答。眼中盈起温暖之色,如同y-in云罅隙间透出的一线阳光。
因为,有些话无法代劳,只能是我亲自对你说。
前提是,我没有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废人。
而且,还活着。
接下来的日子里,白玉堂一直精心照顾展昭。白锦堂的电报三天一到,白玉堂对关东形式了如指掌,知道展昭必定放不下心,所以也并不瞒着展昭。神通广大的白锦堂甚至通过暗线拿到展昭放在智化那里的皮箱派人送来,展昭拆了机关打开,看到白玉堂眼里露出不放心的神色,立刻微笑着把自己的勃朗宁交给了他。
“猫儿,交枪这种事,不像你的作风。”白玉堂毫不犹豫地接过枪,嘴里却不让人。
展昭但笑不语。
除了不能说话以外,展昭其他方面都渐渐在恢复,皮r_ou_之伤还好说,只是胸腔受伤严重,行动不便。白玉堂担心展昭身体没有复原就急于练枪,一直收着他的勃朗宁,但是展昭连提都没有提。他向白玉堂提出的唯一要求,就是让他想办法弄到能找到的一切满洲报纸。
这并不是一件太难做到的事。于是白玉堂就多了一项日常工作——陪展昭看报纸。白玉堂生x_ing好动,然而每每对坐在窗前,在缓缓弥漫的咖啡香里,看着阳光在展昭浓长的眼睫上安然栖落,心中生出的竟然是时光停驻的静好之感。时间一长,担心归担心,毕竟还是渐渐习惯了展昭的沉默。
无论怎样,有你在身边就好。等你养好伤,火海刀山我都愿意同你去闯!白玉堂常会这样想。
然而白玉堂毕竟是血r_ou_之躯,面对着心爱的人,夜阑人静、清晨初醒时,也会有难以开口的情愫喧嚣而至,却总是因为担心猫儿重伤未痊的身体,多少次生生忍熄焚身的烈火。
明亮的阳光哂化了积雪,房檐上挂下灿烂的冰柱,春天来到了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