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昭三寸气在,必护白玉堂周全。”
展昭写完最后一笔,白玉堂突然翻掌把他的手握住,掌心的火热胜过所有语言。
白玉堂把展昭拉向自己,用力缓慢到像是用目光把他吸到面前。眼神胶着激起心里的热血,他在展昭唇上印下郑重一吻:
“就算这辈子还剩下一天,有我,就有你。”
一阵紧似一阵的雨声里,天y-in沉沉地亮了起来。
船到南通港,已是中午时分。
船在减速进港,白玉堂睁开眼睛,身边的展昭还睡着。这段时间无人打搅,可见南京总算没想多加为难。
有人来敲门送饭,白玉堂轻手轻脚地爬起来,碍事的镣铐还是不免丁丁当当响,让他大皱眉头。
展昭本来也醒了,看白玉堂努力不发出声音,他也就不想让白玉堂着急。看白玉堂对付链子实在太费力,还是叫了他一声。
白玉堂立刻停止动作,坐到床边,向门口打个响指。门板那边的眼睛仿佛会透视,推门进来,把午饭放下,又避之唯恐不及地出去。
白玉堂让展昭别动,自己踢踢踏踏地走去浴间洗了手脸,拧了s-hi毛巾回来,就要动手给展昭擦脸。
“我还没伤到不能动。”展昭来拿毛巾。白玉堂知道这猫是逼不得的,只好配合地松开手,转身到床另一侧去拉窗帘。
船已经泊岸,水手放下舷梯,乘客陆续走上船来。
白玉堂手拄着窗边,静立不动。
他在人群里看到了一行商人打扮的日本人,夹着个穿青色长衫的年轻人。年轻人被两个随从模样的人搀扶着,头上的礼帽压得很低。白玉堂居高临下,只能看到他小半个脸庞和清秀的下颔。
白玉堂何其眼毒,初时的一点点疑虑,随着这些人渐渐走近,凝固成斩钉截铁的确认。
洛阳!
南京的话在耳边响起:我很高兴看到走到终点的人不是洛阳,而是你。
难道南京知道洛阳出事了?
白玉堂转身,展昭正看着他。
“明凤华。”白玉堂离开窗口,来到展昭身边,“他被日本人抓了。表面看不出伤,但走路姿势不对,是受过刑的样子。”
“日本人坐这趟船去南京?”展昭坐起身,低头压下肩后的伤痛,抬起脸,“如果真是洛阳……他们在拿洛阳做诱饵。”
白玉堂旋身坐下:“我觉得东西还在洛阳手里。否则他们早杀了他,不会再让他公开出现。”
“日本人能出现在这里,也能出现在其他地方,他们知道有人要去南京,但是不知道他是洛阳!”展昭的手握紧床边,“他们是想把他押到南京,看这一路上有谁来救他……”
白玉堂揽住展昭肩膀,轻声:“或者有谁来杀他。”
展昭默不作声,白玉堂贴贴他额头:“猫儿,南京会看得到他。”
展昭眼里浮起一丝寂灭。
是的,南京看得到他。
如果情报没有到达南京手中,明凤华也许不会死;如果南京没有亲自到达第一线,明凤华也许不会死。
然而现在,一切都已不同。
情报安全抵达,眼前只剩日本人的陷阱。还有任何跳的必要么,为了一个洛阳?
赵珏站在船舱二楼廊下,目光死锁着被扶进房间的明凤华。
喉间发热,他压了几压才抑住胸中翻涌。擦肩而过时,他清楚地看到明凤华长衫掩盖的手背上烙伤的赤红尾端。
他确定明凤华看到了他,但他直到现在才知道,这个曾经整夜蜷伏在他怀里昏睡的秀丽戏子,是这么坚韧狠绝。
他只追上了展昭,没有来得及追上明凤华。他以为明凤华是最稳妥的暗线,但算来算去,谁能算过天机。
肩头被拍了一下,他转过脸,身后是南京。
只是除了眼神以外,没有一个地方像他认识的南京。
南京朝他做个手势,他机械地跟在南京身后。
了望台上没有人,南京倚在栏杆上,看着脚下的片片房屋。
南京俯视着下面的海水:“赵珏。”
赵珏打个寒颤,在没有别人在场时,南京从来都是叫他襄阳。
南京:“你一定奇怪我为什么叫你的名字。”
赵珏闭嘴,用一个不惹人注目的姿势看似放松地站着,实则全身都绷紧。
“因为从现在开始,你不再是襄阳。”南京语调平板得像在读悼词,“你将取代原来的洛阳,成为新的、更得力的洛阳。”
赵珏脸上的肌r_ou_惊跳一下:“新的洛阳?”
南京缓缓摘下黑色礼帽,一挥手,礼帽飘飘摇摇,落进海水,随波浮向远处:“旧的洛阳,已经完成使命,殉职。”
“洛阳在满洲,先生!”赵珏觉得脑后袭上不祥的y-in影,飕飕发凉。
“洛阳刚刚和你擦肩而过。”南京的目光跟随着海上浮沉的黑点,当那黑点彻底消失后,他仅有的一丝悲哀也消逝无迹,“你的下线,同时也是你的上方,明凤华。”
虽然早已习惯接受所有看似不可能的存在,赵珏仍然发现自己接近失态。他顾不上考虑这些,如果不是最后一线职业习惯的维系,他几乎要在南京面前跪下:“先生!我是襄阳!请您允许我去救他,不管是他是明凤华,还是洛阳!我不能看着他死,先生!我做不到!”
“大局已定,你愿意为了一个明凤华打Cao惊蛇?日本特工就算一路跟到南京也成不了大事,南京是我们的地盘,地下有的是人!但是现在,你认为盯住我们的人还不够多?”
赵珏眼神中是乱了方寸的支离灭裂,压低的语气近于哀求:“在中国的海面上,看着他死在日本人手里?先生!”
“我之所以亲自来接御猫,就是因为洛阳在热河暴露了身份!”南京语气冰冷,“洛阳自作聪明,把情报吞进胃里,译码的是他的戏服花纹排列。他想到了热河找机会脱身,可是一下车日本人就让他吃饭陪酒。他吞下去的东西我见过,那是不动手术拿不出来的。上面的孔隙让他只能喝水,吃了固体食物就活不过当夜。接到他偷发的最后一条电文,我就知道他必死无疑,已经派人去找他的尸体。”
赵珏听着,天灵盖里像被倒进冰水,冷得浑身麻木。
“可是他活着。”他嗫嚅。
“活不了多久。”南京像是有意用刀割赵珏的心,把一切不该有的私情杂念都割下来,丢进滔滔海水,“船上的日本人很快会和后来这些接头,知道情报已经交接,而且我在船上。他们会认为现在洛阳唯一的用处,就是慢慢折磨,诱出同僚。”
“可是他活着。”赵珏重复,可是声音连自己都听不见,“日本人知道,我们没那么好心去救他……他们知道……”
“他们知道,我们会因担心洛阳在酷刑下叛变,而将其灭口。”南京对赵珏的迟钝表示轻蔑,“我们派去灭口的人,将成为他们新的笼中之物。”
“先生!”赵珏深深低下头,“我去,先生,让我去,我去杀他,我去灭口。我落不到日本人手里!一旦有意外我立刻自裁,误不了事,先生!”
“荒唐!”南京眼里带了怒气,语气仍是平静的,“就像你现在这副心慌意乱的模样?我宁可现在把你杀了,也不愿让日寇看到我二处特工如此废物!”
赵珏在抖,从里往外抖,他的脚或许仍然坚定地站在地上,但他已经不知道心在哪里。
“给他一个痛快,先生……”他吃力地蠕动嘴唇,“他会挺不住……供出我们……先生……”
他的语气连自己都无法说服,连外行都能看出他只是在编织一个能解脱明凤华的拙劣谎言。
南京竟然显现出超乎寻常的耐心,或者他只是突然有了和赵珏聊天的闲情:“他不会。”
船在南通停泊的时间并不长,一个小时之后,顺江而上。
前方是南京。
日本商人换了和服,站在明凤华床前。
明凤华脸色纸白,全身最明显的是横贯前胸的伤疤。曾经陈旧的印迹,现在已经被细细雕刻成深可及骨的沟壑。
但是没有血,明凤华全身的血液几乎流干。
日本商人礼貌之下封着一腔黑火:“明桑,没人相信一个戏子能有连杀十四名军官的身手,而你到现在还不说一句实话。”
酷刑毁了嗓子,明凤华的声音沙哑得像裂璺的土陶:“我唱了十几年戏,终于唱到尽头,只剩下杀人的本事,怎么舍得不用。”
“我们已经失去耐心,明桑。你们大清朝有种缓慢的死刑,名叫檀香,你知道么?”
明凤华没有血色的笑容就像纸钱将灭的余火:“大清?现在是民国……我也快要没耐心了。忍你们,我够了。”
“我再说一遍,你的同僚就在船上,包括襄阳和南京。让他们来救你,你认识他们!”
南京,襄阳。即使是从日本人口中听到这些名字,明凤华俊秀的眼睛还是回光返照地一亮:“南京……我还是没能杀了我哥哥……对不起。襄阳?就算我没落到你们手里,他也救不了我。你知道么?有种感情无药可救,但不是说,为了它可以忘记国恨家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