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昭轩朗眉宇间掠过微笑,右手仍然用枪逼住白玉堂,左手掏出自己的勃朗宁随意一指,连发两响,客栈前院高杆上一串四个的红灯笼中的第一个和第三个顿时熄灭,其余的两个却仍然在风中轻晃,连震也没震一下!
“丁当家看,展某可有命花这钱?”展昭左手收枪,淡淡反问。
突然一队伪军从院门口冲进,列队举枪瞄准展昭。丁兆蕙身边的喽罗见枪口冲向自己这边,二话不说,举枪还瞄,枪栓声响过,院里顿时一片死寂。
“把枪都给我放下!”印庆的喝声从外面传来,丁兆蕙看伪军放下枪,抬手示意帮众也把枪放下,印庆已经走进院门。
“十万大洋是白家大爷悬赏,可要的不是活的!”印庆站住脚,“但是皇军要活的!先给皇军送去,等死了再上白家大爷那去领赏!现在谁要打死他,别怪印某不客气!”
白家大爷悬赏!白玉堂几乎惊跳起来,展昭心头一震,收起佩枪,走上前来向印庆拱手:“在下姓展,白玉堂是我抓的,要死要活都容易。烦劳借条绳子把人捆上,一切好商量。”雪亮黑瞳转向白玉堂,不容置疑地看了他一眼。
喽罗过来拿绳子就捆,白玉堂一面甩开来抓他肩头臂膀的手,一面横眼高声怒骂:“姓展的你个狗吃了良心死钻钱眼的汉j-ian!你说把白爷送到陷空帮换钱,现在又改成卖给鬼子!有种一枪崩了你白爷爷!白爷丢不起这份人!”
展昭瞳孔微微收缩,走到破口大骂的白玉堂面前,猛然劈面啪的一掌,白玉堂脸上出现五个青紫指印。白玉堂眼晴通红,甩甩凌乱的黑发,又要跳脚,被展昭膝盖骤顶上腹,单肘在背后夹击,白玉堂顿时没了声音,一口血喷出来,殷红颜色映进视野,展昭深黑的眸子骤然凝止。
耳边传来丁兆蕙的大喝:“展爷!皇军要的可是活的!”
展昭背对丁兆蕙和印庆,冷冷说道:“展某管保交给皇军一个活的就是。”
白玉堂狠狠瞪着展昭,肩膀一软,人向前倾。展昭伸臂接住。白玉堂剧烈地咳嗽着,整个体重压在他手臂上。展昭随手把他推给丁兆蕙,转脸抱歉地看看印庆,略抱一拳,大步向前厅走去。
印庆呆了呆,大步过来看仰倒在丁兆蕙怀里的白玉堂,见他瘦削脸庞青白如纸,唇边鲜血直流,眼神涣散,沉默了半天也向前厅走去。丁兆蕙只觉白玉堂身体烧得滚烫,不知展昭打的什么主意,只得命人把白玉堂绑了,拿门板抬到前面,耐下心来静观其变。
酒桌上谈事的人成了印庆、丁兆蕙和展昭,然而厅里的气氛已经有了微妙的改变:其他桌上的酒客们还喝得热络,眼里却没了笑容;打水劈柴的伙计也聚拢进来,前前后后地伺候着,但是眼神都时不时地扫向往来招待的老板娘,和酒桌上自顾豪饮的丁兆蕙。
丁兆蕙借酒盖脸,眼中蹿着火苗,心知有了白玉堂,印庆绝不会甘心空手而归。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干脆准备动家伙吧!
展昭看出丁兆蕙心情烦躁,又看到周围的情形,知道他已经动了杀心,手背轻碰他一下,开口向印庆说道:“不瞒印兄,展某浪迹江湖,混口饭吃不容易。兵荒马乱的年月,谁都得想着怎么活。抓白玉堂是因为看了告示,正犹豫着是送回陷空帮要几个钱,还是送到县城去领官府的赏,既然印兄要,我愿意奉送,只求能在印兄手下混个一官半职。陷空帮的人我也认识几个,要是丁当家没意见,我列个花名册,托丁当家把愿意来投奔印兄的人拉出来,我们这些人,加上丁家庄的人,一起去把陷空帮剿了,到时候印兄你是头功,莫忘我们也就是了。”
“话是说得不错,我怎么相信展,呃,展兄你?”印庆看着展昭,眼中全是疑问。
展昭看看角落里昏迷不醒的白玉堂,举杯敬印庆和丁兆蕙,语气温和,却坚定不移。
“展某押着白玉堂跟印兄先走,等丁二当家回去和大当家安排好了,再到山下营地见面。” 印庆听了,不禁重又打量展昭一番,稳稳心神笑说:“展兄真是痛快人!就照展兄的意思办,事成之后,印某保证展兄升官发财!”
丁兆蕙眼神一斜,端酒仰脖。他正在琢磨打完撤退的办法,展昭甩出这样一句,把他脑子里的计划完全冲乱。展昭已经从容起身,向老板娘笑笑:“麻烦夏嫂子算账。展某去后面收拾一下,写了名册就动身。”
印庆y-iny-in一笑,招手说道:“来人,去帮展爷收拾东西。”
两个伪军跟上展昭,老板娘也急忙一路小跑,帮着收拾去了。
不一会,展昭从后面回来到柜上付钱,丁兆蕙掏出几块大洋,过来往柜上当啷一丢,眼睛看着展昭,说道:“店钱我付了!展兄弟,白玉堂看着是不太好,你可有把握?”
展昭清湛的眸子漾出笑意,唇角微扬:“二当家放心,我保证他死不了。就算万一他死了,也能和印兄一起分白家十万买尸钱。展某告辞!”
竟然就这样跟印庆一行人走了。
老板娘轻拉丁兆蕙,低声说了句话。丁兆蕙眼晴唰地明亮,叫过贴身的喽罗,耳语道:“跟上。”
磨花山下伪军的临时驻地里,印庆派人严密看守展昭和白玉堂,回头把客栈里帮展昭收拾东西的两个伪军叫来问,只说展昭写了几个人名,没说什么可疑的话。
印庆放下大半颗心来,命人立刻电告长春军部,不久东条智化竟然亲自回电,命令印庆火速押送白玉堂到长春。
这可让印庆为了大难。关东各股绺子让皇军伤透脑筋,偌大的山野密林,派再多人剿匪都看不出多来,而且随时随地不知道从哪里就打出要人命的冷枪,白天还好说,到了晚上连皇军也不敢轻易单独出门。
邀功请赏?先算计保命才是要紧!
印庆发动身边的日本参谋,好说歹说,智化才允许他拖延到明早出发,总算松了口气,来看白玉堂。
帐篷中点着火炉,展昭正在水盆里洗手准备换药。印庆摆手让勤务兵出去,走到行军床边。白玉堂反绑着撂在上面昏睡不醒,脸庞苍白得像冬夜冰湖上反s_h_è 月光的积雪,看上去令人心生寒意。印庆不由得心中没底,佯作平常地问:“展兄,传说白玉堂功夫可不一般,这么不禁打?”
展昭不答,抬眉看他一眼,移过油灯,坐在床边给白玉堂灌下药去,解开绳索,脱掉上衣,蘸水揭下染血的绷带,印庆看着绷带上一片片深红浅红已经觉得打憷,再往白玉堂身上一看,不由惊得脱口而出:“这人还能活多久?”
展昭转脸问道:“印兄想让他活多久?”
“至少押到长春前不能死。”印庆坐下来,皱眉审视着白玉堂,“看他伤得这样……”
“就算他没受伤,也必须尽快!”展昭笃定地说,“大风客栈人多眼杂,难保没人把这事传出去。”略一停顿,深若明湖的瞳子瞬间寒比刀光,“印兄要是有应付半夜劫车的把握,最好现在押走,夜长梦多,有个万一,展某担待不起。”
印庆差点哭出来,怎么展昭和智化像是一起来催他命的!只得表面上敷衍几句为保安全还是天亮再说,今夜展兄多辛苦,必定不亏待展兄一类的话,出去准备明天押送的事了。
棉帘落下,帐篷里成了宁静的独立空间。
展昭敷药的手仍然平稳轻捷,手心却早已浸出s-hi滑的冷汗。温水在铜盆中漾着微波,映出展昭线条分明的脸庞。挺拔的剑眉下,黑得幽深纯粹的瞳仁里,也有种端肃的神情隐隐低回。
好巧不巧,在客栈遇到印庆。如果不将计就计地跟着他走,丁兆蕙十成十的要和伪军拼命,仍然可能玉石俱焚。现在这样牵制住他,只要抓住时机,就可以连怀德一并取下!
生死就在今夜一举。
但愿你能了解,但愿你还能坚持。
侧耳细听,帐篷外巡逻的脚步声渐渐增加,除此之外就是远远的风声。熄灭油灯,黑暗中只有炉盖缝隙透出的火光在账顶奇形怪状地跳跃。
展昭低下头,在白玉堂耳边轻声叫道:“白兄!”
白玉堂没有反应。
难道真的打伤他了?自己下手明明是有分寸的。
又叫一声,还是没有反应。
刚刚换药的时候,还能感觉到他的呼吸和身体偶尔疼痛的轻颤。然而现在,白玉堂无声无息地伏在枕上,仿佛没有生命。
展昭眼神陡变,压抑着提起的心,伸手来试白玉堂呼吸,已经微不可觉。手按到白玉堂左胸——心跳还在。把白玉堂翻转过来靠在胸前,轻拍遍布冷汗的脸颊,还是没有反应。
白玉堂吐血的情景在脑海中闪回,展昭只觉耳膜轰响,唤了声白兄,却是压抑着没有发出声音。
想他背后有伤不能按压,展昭手臂托住白玉堂肩颈,深深吸口气,低下头,把唇覆上白玉堂微张的唇,用力缓慢呼气,呼进一口,白玉堂胸廓稍有扩张又立刻收缩,浑身肌r_ou_绷紧,展昭感觉不对抬起脸,双眼正对上白玉堂乌亮的眸光,
展昭一怔,晶亮的眼睛里闪过转瞬即逝的光芒。
白玉堂定定看着展昭,眼中有炉火的光影依稀跃动。开始只是想捉弄一下这只猫,谁让他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动手打白爷!但听到展昭忧虑的呼唤,他心里忽然又涌起莫名的感觉,就像留恋展昭的手一般,贪婪地想要多一点关注。直到被展昭抱在怀里,清新温润的呼吸拂在鼻端,温凉的双唇紧贴上来,属于展昭的气息冲进胸膛的刹那,白玉堂蓦地听到头脑深处某根弦铮然崩断的回响。
轰雷掣电,惊醒心事。
原来是这样!血液在心脏里冲撞叫嚣,不能再装下去了,他难以预料接下来自己会有怎样尴尬的反应。睁开眼,是那猫儿的脸,炉火若明若暗的微光里,他有种想哭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