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换岗还有十分钟。
展昭没时间考虑,把手c-h-a进怀里暖着,半跪下来用牙齿咬住钢丝,伸进锁孔。无暇顾及钢丝扎破唇舌牙龈,黑亮眼瞳里横着毫无余地的坚韧。
还有八分钟。耳中清楚地听到了第一层机簧挑开的轻响。
还有一层。
七分钟。
六分半。
五分钟。
又一声轻响,外门开了。
里面竟然还有一层硬木房门!
外面已经响起军用皮靴的声音,展昭看看自己稍稍回暖的手,以一敌四已经没有胜算的把握。摘下身背的步枪,顶住里层门锁,扣动了扳机。
一声枪响,门锁应声而落,走廊那头立刻传来奔跑和呼叫声,展昭将外层装甲房门锁死,打开灯,从口袋里掏出医用塑胶手套戴上,迅速打开机器后盖,冻僵的手返暖以后针挑猫抓似的疼,他已经顾不上,几下彻底拆毁制冷,开启加热电路。
外面响起枪声,是向停尸间门锁开的。片刻后就转向了机房。
密集的s_h_è 击震耳欲聋,装甲门锁周围已经开始冒红。
展昭毫不犹豫地把温度调到最高70摄氏度。回头看一眼门锁,微笑。
当初日本人制造这装甲门时定然是用了十二分心思让它坚固,绝没想过有一天要自己用枪轰开吧。
五分钟后,门锁脱落,枪口对准了门里一身白衣的展昭。
展昭抬头望着枪口,摘下口罩,俊逸眉宇间升起从容笑意。
“请转告青木将军,日向昭求见。”
冬天的海面云水相接,笼罩着一层y-in郁的雾气。
白氏制药公司在一夜之间易手给日商,董事会宣布这个看似突如其来的消息时,白锦堂因病未到,代替他出席的是秘书丁月华。大报小报很快登出报道,对白锦堂的倾家卖国行径口诛笔伐。中统上海站的特工一直没有接近白锦堂的机会,加紧撒网寻找,白锦堂竟像凭空消失了一样毫无踪影。
黄昏时分,法租界的一间私人旅馆对着海滩的落地窗里,白锦堂望着海天相接处即将消失的红霞,慢慢吸完最后一支雪茄,拧灭烟蒂。
“帐目都处理好了?”冷静地发问。
“是。”丁月华回答,“您随时可以出发去长春。再也……没有牵挂的事了。”声音越来越低,极力掩饰着颤抖。
白锦堂缓缓转回身,深邃双眼意味深长地看进丁月华泪盈盈的美眸。
“月华,到我身边来。”
丁月华迈开步,光滑的地板在脚下竟然涩滞万分,几步的距离给人的感觉远得如同从生到死的漫长。
一只温暖的大手伸过来,隔着长发拢住她的肩背,稍一用力,整个人就落进散发淡淡烟Cao气息的怀抱。
“我还没有忙到能够忘记牵挂你。”微笑的声音,像阳光一样从头上洒落,“月华,这事过了我就娶你,相携几十年后,你领着儿孙来看无疾而终的白锦堂的墓碑时,再用这样的眼神。”
心跳有力地响在耳边,柔软的棉质衬衫吸掉了丁月华流下的眼泪。她猛地伸出手臂抱紧白锦堂坚实的背脊,好像能够从他身上汲取令人安心的力量。她狠狠责备着自己的担忧:他是一个血管里流淌着硝烟和烈焰的人,和他在一起,这样的小儿女气就太矫情了。
黑色雪铁龙轿车在暮色中疾驰向机场,当终于查到消息火速赶来暗杀白锦堂的中统特工来到机场,看到的只是余光尚存的天空中远去的机翼上闪耀的灯光。
“猫儿,你等等我!”
白玉堂带着三名手下策马飞奔,身后又一匹马奔来,是龙升会江宁的贴身保镖,立刻明白了江宁的良苦用心。
一行五人奔出山野,换了龙升会的汽车,白玉堂开车直扑陆军医院。
夜色沉沉中的长春宽城机场迎来了一架满洲航空株式会社的客机。驻防在此的关东军飞行队第12轰炸大队剑拔弩张地守卫着机场安全。因为最近长春治安混乱,往来安检尤为严格。
军部里,智化看看表,抬头望着青木贤二:“白锦堂这个人,您一定要杀?”
青木点头,动作机械如同塑像。那个笑起来灿烂得像跃出海面的朝阳的年轻的白锦堂在记忆里浮出,勾起青春散场后的无奈惆怅。
智化知趣地闭上嘴,以为面对的只能是青木的沉默,却意外地听到低沉的声音,在这漆黑的夜里,居然令人产生一种柔和的错觉:
“虽然有若干年相交之情,毕竟已经是战前的过往。偌大一个上海,各方各面却都没了他立足之地,只能应邀前来满洲避难。商场战场他都已经完败,不如,成全了他的骄傲。”
智化在灯影里一声不响地低下头,任凭青木的声音在死寂的空气中一点点散去。他知道这话并不是说给他听,更多的未必不是青木在自己说服自己。
静了几秒钟后,却听见青木开口发问:“东条君还有什么犹豫么?”
“白锦堂的存在确实是隐患。”智化谨慎地回答,“调换血清的事既然已经查清是他有意为之,白玉堂来到长春也必然是他授意。他若和白玉堂走到一起,难免再生事端。但是白氏公司根深势大,恐怕他还会留着后手。”
“若是这样,就更非铲除不可。一了百了,再无后患。”青木深吸口气,不再说话。目光穿过黑暗投向机场方向,仿佛在期待,又仿佛带着浅淡的悲哀。
宽城机场里,一个身穿地勤工作服的日本人在黑暗中登上楼顶,打开微型电台,架起望远镜。
机场门外的马路上的一台黑色轿车里,日本特工的电台接收到机场里传来的消息:“准备狙击。”
正对客机的航站楼顶上无声架起M1903A4狙击步枪,瞄准镜调准焦距,跟随着客机。
机场跑道上引擎隆隆轰鸣,满航客机停止滑行,舱门打开,乘客开始沿舷梯下机,陆续从瞄准镜视野里经过。距离隔断了声音,瞄准镜里像放映着一幕无声电影,只等那个重要人物出场,胶片就会被轰然截断。
身材高大的白锦堂出现在舱口,意气风发地扶了扶帽沿,迈步向下走。接待人员已经等了半天,迎上前去寒暄。
瞄准镜继续下移,跟着白锦堂移到舷梯中部,机场的灯光照耀下,后有拎箱的白家随从,前有接待的日籍人员,中间那一身灿白尤为显眼。
十字中线精准地咬住了白锦堂的太阳x_u_e。
开枪。
一蓬血雾砰地一声炸开,白锦堂整个身体被轰得从扶拦上翻倒下去,周围人毛发直竖的惊叫声撕裂了夜空。镁光灯不断闪烁,乘客中有记者开始拍照。
楼顶上,望远镜后日本特工的眼睛惊讶地瞪圆,反应过来以后迅速发报:“目标已死,迅速撤离。”
正路过机场的白玉堂在车里听到枪响,眼中疑虑一现,终归还是双手握紧方向盘,加大油门向医院开去。
机场里,守卫的日军迅速包围了航站楼,全副武装的士兵冲上楼顶,却只找到一把被毁的步枪,一阵围猎之后,狙击者越过栏杆,摔死在坚硬的水泥路面上。
飞行大队的机场守卫人员封锁了周边,不允许任何人离开,尽管如此,现场还是混乱非常。一片惶怖中,一名机场工作人员闪进卫生间,穿上便装,拎起事先藏好的简易旅行包,混进乘客人群。
他长得并不高大,甚至可以说是文静,在人群里不引人注目。如果不知道他的实际身份,谁也不会想到,他就是党务调查科的重要人物,来东北执行任务的另一条平行于展昭的暗线赵珏。
赵珏接到中统上海站的急报,在白锦堂所乘航班的两个半小时飞行期间火速组织起宽城机场狙击,虽然牺牲了一名同事,至少完成了铲除白锦堂的任务。现在他身上证件齐全,没有任何能够引起怀疑的东西,只要和其他乘客在一起接受日本军方的盘查后,就能安全离开,继续去处理展昭和白家的货物。
夜愈深,风愈冷。
长春军部里,青木怒视着面前的日本军官上原。
“原计划等白锦堂出了机场在街上狙杀,而后严令地方追查,以剿异己。现在,在荷枪实弹的皇军飞行大队眼皮底下,白锦堂被公然打死,这事必然引起轩然大波!你们,是不是觉得内阁对军部能力的质疑还不够?”
智化站在青木身后的y-in影里,安静地看着上原僵硬的站姿。
“属下知道!属下一定严查!”
电话铃陡然尖厉地响起,像是不祥的召唤。青木余怒未息地拿起电话,表情立刻变得比上原的腰背还要僵硬。几乎是艰难地转向智化,薄唇掀动一下,才发出声音:“东条君,陆军医院,出事了。”
智化嘴角抽搐一下,立正:“属下,立刻准备去陆军医院!”
“那个破坏了血清的日向昭,是你介绍去的?”
“是。”智化低头,“属下愿自裁谢罪!”
青木不易察觉地叹息一声,说道:“以后再说。你去处理这事。”
白玉堂刚刚在医院的街边停稳车,就听到一阵尖利的警报声,满载宪兵军警的卡车接续开来,附近的街道都被戒严。
身边龙升会的兄弟递上一套化装用具,低声对白玉堂说道:“少爷,日本人很可能过来盘查这辆车。您多少掩饰掩饰。”白玉堂扫了一眼,双手扣着方向盘,死死盯着医院的大门,额前血管暴起,眼神变得y-in郁而凶狠。
还是来晚了!
猫儿!
陆军医院的重犯拘管室里非常干净,雪白的墙,雪白的棚顶。展昭被捆绑在靠墙的椅子上,灯光明晃晃地照着白衣上透出的深浅血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