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细回想起来，破绽还是很多的。那时候自己到底是没发现呢，还是不愿发现，安德烈不知道。
认为自己是人类的仿生机械，和愿意相信他的人类，到底哪个比较笨呢，安德烈还是不知道。
拨开阿列克斯额角的发丝，轻轻印上一个吻。
“我想你，阿列克斯，请快点回来。”
他曾经拥有过一颗美丽的灵魂，却不小心丢失了，唯有这一点，他可以确定。
阿列克斯醒过来的时候主人已不在房间。
伸手悄悄摸过去，另一边床铺还是一片温热。离开时间为10分31秒，采样计算一下，阿列克斯得出这个结论。
全身都是暖洋洋的感觉，忍不住把脑袋也凑过去，趴在那里磨蹭了半天。
出门的时候碰上维恩，不知道为什么，阿列克斯觉得维恩的棺材脸今天看起来特别顺眼。
“阿列克斯！”
远远的就听到主人在外面唤他，阿列克斯急匆匆地跑出去，眼前的景象让他机体至少停顿了3秒才重新运行。
那是一幅绝美的图画。
主人正站在花园中对他微笑，阳光为他全身镀上了一层金色，微风轻拂着他黝黑的发丝。那是如丝缎般柔软的触感，阿列克斯昨晚偷偷摸过，已经把它作为重要信息存储在记忆库中。
主人似乎说了什么，风太大，阿列克斯没有听到。
“阿列克斯，你怎么了？”
“啊？”眼前突然出现主人放大的脸吓了阿列克斯一跳，双手下意识地接过了一大堆东西。
“阿列克斯不喜欢我的礼物？”主人的语气似乎很幽怨。幽怨？阿列克斯又吓一跳。仔细确认，没错，是很幽怨。不但是语气，连表情也是。
主人在搞什么鬼？
“阿列克斯，拜托看一眼我给你的礼物。”不愧是主人，很快抓住了问题所在。
阿列克斯终于回过神来，看清了手里的东西。
“玫瑰，属蔷薇科、蔷薇属，落叶灌木，羽状复叶，叶的背面密生绒毛，小枝上密生皮刺，又称刺玫瑰。玫瑰花朵单生于枝顶，有红、紫、白等色，都有迷人的清香……”
如果不是主人的脸色越来越难看，阿列克斯绝对会继续给主人普及信息库里搜索来的玫瑰花知识，虽然连他自己都不清楚当时他的嘴里到底在说些什么。
“阿列克斯……”他听到主人长长地叹息。那声叹息，似乎有千万种意思在里面，又似乎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单纯的叹息。
不明白主人为什么刚刚还很高兴，一会儿却沉下了脸。
到底是为什么呢？
人类的思考模式真的好复杂，阿列克斯分析到快当机，依然无解。
毕竟仿生机体的情绪模拟系统再精密，也无法和真正的人类相提并论，这是不变的事实。
就算发现他昨晚呆在主人的房间里，也不用整天都板着一张脸啊。
晚餐的时候，阿列克斯开始对维恩的棺材脸不耐。
昨晚绝对是一个意外。可是维恩不肯这么认为，一整天都给他脸色看。
这是无妄之灾。阿列克斯觉得这个词非常符合他今天的遭遇。不过，他的好心情并没有因为维恩的棺材脸而改变。
第4章 欢迎回来
“维恩先生，可以问您一个问题吗？”
这个疑问出自某夜的突发奇想，越分析就越奇怪，困扰了阿列克斯很多天，一直找不到答案，终于逮到和维恩一起处理文件的机会，开口询问他。
“什么？”维恩挑了挑眉，不知道这具奇怪的仿生机体又有了什么怪问题。
“我的编号是443501010010C，那就是说我出生在10年前，但是我却没有以前的记忆，维恩……”
阿列克斯的话没能继续说下去，因为维恩凝视他的目光越来越冷，冻得他渐渐消了音。
“笨笨的机械才能讨人喜欢，太过聪明的话会惹人厌的。”维恩说完这句话，不肯再理他。
笨笨的机械？怎么会有这样的机械？
难道不是越聪明才会越被喜爱吗？
阿列克斯不明白，似乎也没有人希望他明白。
梅丽莎泛滥，已经在失控的边缘。
安德烈知道他自己也在失控的边缘。他无法控制自己的胡思乱想，黑暗的念头在内心深处扎根发芽，现在遇到了合适的养分，开始疯狂的生长。不能控制，或者说，不愿控制。
“阿列克斯，能不能帮我一个忙？”他第一次听到自己用这样的声音说话，犹豫不决中又充满了期待。
拒绝吧，阿列克斯，千万不要上当，恍惚间他听到另一个自己在小声地说话。
“是的，主人。”阿列克斯似乎很高兴能为他效劳，一听他发话马上跑到了他的身边。
“不是很难的事，只要找一点资料。”
“是这个地址吗？主人”
“对。”
安德烈知道自己的声音中透露着无法掩饰的紧张，但是阿列克斯一点都没有察觉，乖乖照他说的，登陆那个地址。
好歹也是MAX-Ⅸ系列，为什么要这么单纯好骗呢，被人卖了还会帮着数钱吧。安德烈苦笑，恨铁不成钢，用在这个时候，不知道恰不恰当？
“主人，这个地址安全级别较低，是不是需要……”阿列克斯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不妥，转过头来询问他。
“没关系，防火墙可以阻挡任何意外。快点找到我要的资料。”安德烈微笑，亲了亲他的额头，睁眼说瞎话。
防火墙只是虚设着，不可能起到任何作用。
阿列克斯只是愣了一下，不疑有他，回过头去继续工作。
“主人，我觉得需要……”
“放心，没问题的。”
……
这样的对话反复出现着，直到最后——
“主人，救我……”等阿列克斯终于发现异样的时候，他已经没有办法自己断开与网络的连接，大量数据包瞬时从网络的另一端冲进他的数据库，长驱直入，无法阻挡。
中病毒了。
“主人，救我……”
只要立即强制切断电源，断开网络连接，再在安全模式下杀毒，问题不是很大。
可是，他的主人——安德烈始终没有动。
“主人……”阿列克斯像溺水的人一样胡乱地伸出手去，试图抓住点什么，岸上的人却始终袖手旁观。
“梅丽莎……”阿列克斯听到主人的低语声，像热恋的情人般充满眷恋，突然感到一阵绝望。
原来，这就是梅丽莎。
原来，主人的眼中始终没有他。
好想睡觉。
“阿列克斯……”
不要吵我，我想睡觉。
“阿列克斯……”
求求你不要吵我，让我睡觉。
“阿列克斯……”
维恩，请你不要用悲伤的神情看着我，我只是想睡觉。
维恩确定他的主人已经发疯。
16个小时，他的主人在这具名叫阿列克斯的机器中病毒后保持这个姿势已经整整16个小时。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只是盯着床上的机体，眼中是狂热的期待。
难道他在期待床上这缩成一团的机器上长出一朵花吗？
维恩很呕。
这具机器虽然又笨又麻烦还搞不清楚自己的身份，但是主人的行为简直可以说是令人发指。
竟然故意让机器中病毒，他为有这样的主人感到羞耻。
还有，没见过这么笨的机器，上个网站都能中毒，发现不对就应该早点撤，为什么到一发不可收拾的时候才反应过来呢？简直笨得像头猪，报废也是活该。
虽然这样，想到真的报废的话损失绝对是惨重，维恩还是尽力去和他的主人沟通。
“我去请人来维修，主人。”
“不。”
“再这样下去系统会报废。”
“没关系。”
……
这样的交谈反复N次后，维恩彻底死心。
阿列克斯一时清醒一时糊涂，入侵代码在他的神经回路中驻扎，然后以该点为中心，一寸寸侵占他的领地。或长驱直入，或迂回包围，慢慢将他赶尽杀绝。
阿列克斯缩成一团。他很难受，他想睡觉，但是病毒与机体的较量让他不能如愿。
虽然不想反抗，但是阿列克斯自身的防护系统显然不是这么认为的，依然自发地进行着反击。
不过，梅丽莎不愧是最厉害的病毒，他的防护系统根本无力阻挡，全线崩溃只是时间的问题。
他吃力地睁开眼睛，他的主人坐在椅子上看着他，他的主人始终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主人宁愿要一个被病毒侵袭的混乱机体，也不愿要他。明明他又聪明又能干，为什么主人不要他？
阿列克斯觉得很委屈，委屈中还有不甘心，所以这场战争持续的时间比所有人想象中还要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