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却是,他在兵营里耗了一天,还是得极不情愿地承认,那帮只会偷懒耍滑、意志薄弱的老兵,连张辽远去别郡征来的新兵蛋子都远远不如,又如何指望他们能在战场上卖力拼杀?
哪怕由他亲自来练,没七八个月,也别想让他们脱胎换骨,展现出什么像样成果来。
这下咋整?
吕布心烦意乱得很,一边苦思冥想,一边大步迈入了院内,然后就有亲兵通传:“禀将军,有一人姓李名肃,自称是您乡中故人,正于帐外求见。”
“不是约在一个时辰后么?来这么早作甚?”
吕布不耐烦地皱了皱眉,随手一挥:“行罢,让他进来等着,我换身衣服就去。”
他这会儿已经有些后悔了——没事儿答应对方见什么见?
平白耽误了他去司空府的功夫。
到底只是见个关系并不是多密切的老乡而已,又不是要在美丽精细的上司身边伺候,吕布也懒得郑重其事了。
径直将战盔一摘,汗淋淋的战袍一脱,站在后院里,往赤着的精壮虎躯上敷衍地冲了几桶冰凉的井水,就算洗过。
再换上身干净些的便服,挠挠脑袋,顺手捞了个能充当见面礼的小玩意儿,就往主屋里去了。
只是看清坐在屋里的那人后,吕布不由愕然,瞪大眼道:“……董并州何故亲至?”
摘了斗篷后坐在矮桌前,虎背熊腰、脸有横r_ou_的那壮汉,可不就是同燕清交恶的董卓?
董卓站起身来,走近几步,笑道:“虽已遣了吕将军那同乡担任说客,然事关重大,委以旁人,始终难以心安,特瞒众将秘来,只为一睹将军风采。”
掌十来万兵士的重将,亲来求见自己,吕布不可避免地掠过一丝受宠若惊。
但更多的,还是戒备怀疑。
他往四周飞快一看,见确定无外人在,才暗松了口气。
紧接着,就冷冷淡淡地下了逐客令:“不敢当,敝所只得粗茶,款待同乡尚嫌不周,更不好招待董并州了。”
烛火摇曳,光昏暗而柔和,当它均匀地铺陈在如玉般莹润细腻的肌肤上时,观者所得的,赫然是种使人身心愉快的享受。
可当同样的灯光,落在粗糙油腻的大脸盘上时,形成再鲜明不过的对比后,就成十足折磨了。
吕布就有了食惯鲍珍,忽用糠皮的感受,看得眼皮抽抽,匆匆移开视线。
要不是李肃并不知情,吕布心里早要将对方骂了个遍。
董卓在府上秘会自己,有意拉拢之事,若是走漏风声——或是被对方刻意放出风声去,还不得遭燕司徒猜忌?
这么一来,倒是不向他们靠拢,也得被迫向他们靠拢了。
董卓未恼羞成怒,只谦让几句,自若得很。
吕布赶他不走,也不好大声嚷嚷,只有忍着不快坐下,预备听听对方要说什么了。
董卓倒是肯摆出礼贤下士的姿态,择了杯盏,亲自给吕布倒了半杯新煮的热水,目不转睛地看着吕布,好话张嘴就来:“吕将军身怀擎天驾海之才,有万夫不当之勇,倘投对军营,上阵杀敌,既可匡扶社稷,又可取功名利禄,何必似如今这般,以伟丈夫之躯,却不得不屈居于一投机取巧之孱弱文人下?卓……”
吕布面无表情地听着。
毕竟是由大人物拍来的马屁,自是拍得他尤其舒服。
凭心而论,后台雄厚扎实的并州军,比起一下平步青云、根基仍浅薄得很的燕清,也的确不失为一个好去处……
吕布虽不至于动心,可也没一开始那么排斥得厉害了。
紧拧的眉头才刚松了那么一丁点,就被董卓给捕捉到了,立马趁热打铁:“卓若能得将军相助,定重之惜之,届时你我携手同心,天下定亦可图,又何虑千军万马哉!……”
吕布撇了撇嘴,虽感受用,也没将这夸过头的话太当真,只是……这董卓是不是离他越来越近,都快贴上来了?
吕布上一刻还迟钝地怀疑自个儿是不是太过多心,下一刻,董卓就笑眯眯地一把握住他随意放在矮桌上的手,以阔掌紧扣不说,粗粝掌心,还有意无意地以擦过了他的手背。
“做什么!!!”
吕布先是一愕,一股难以言喻的恶寒迅速攀遍全身,骇然大惊下,忍不住爆喝了出声!
在真正意识到董卓刚干了什么后,吕布差点恶心得将隔夜饭都吐了出来,瞬间似触电一般猛力挣脱了,一双虎目瞪得溜圆,总算搞明白那抹自方才起就挥之不去的异样是甚么了!
竖子竟敢、竟敢……!!!
要不是这鳖孙杂碎是朝廷命官,又未逮着什么真凭实据,光凭刚刚那份轻辱,他就得将此贼斩于当场!
董卓生得粗壮,反应倒是灵敏。
见吕布面色狰狞,咬牙切齿,于眼底动了切实杀机,眼神已在周围打转,似是要寻方天画戟去了。
他就立马寻了托辞,迅速离去。
只留吕布一人,沉沉地在屋里伫立,双手紧攥成拳,额上青筋凸起,钢牙被咬得咯咯作响,一身腾腾杀气,几乎要冲破躯体,只破云霄。
谁也不知道的是,戴着斗篷的“董卓”孤身刚出这营房不远,就褪了眼底的猥琐银邪之色,而是哆哆嗦嗦地念了一句“万物苍生,幻化由心。”
那五大三粗的军汉眨眼就化作烟雾潇洒,却有一貌若天人的白衣文人,形象全无地以拳捶地,拼命压抑着大笑声,在柔软Cao地上乐得疯狂打滚。
半个时辰后,对此一无所知的真李肃,赍了礼物,准时到了吕布这儿来。
被领到里头时,他堆起笑来:“贤弟,别来无恙啊!”
吕布却仍背对着他,纹丝不动。
这无礼极了,李肃心里不满,却还是忍得下来,便走前几步,绕到吕布身前,揖着打趣道:“吕将军,莫不是认不得——”
话才起了个头,就见这应是极好糊弄的同乡,此时竟面似修罗恶鬼,顿时吓得不轻。
吕布y-in鸷的目光在他身上一掠而过,到底没迁怒这似乎并不知情的同乡,一屁股坐下,言简意赅:“说罢。”
只是在见到董卓是那么个饥不择食的恶心玩意儿后,吕布已经开始怀疑,没什么真才实学的李肃,他那虎贲中郎将的位置,到底是怎么弄来的了。
该不会是靠卖屁股给董银贼吧?
光是这么一想,再联系上董卓尊荣,吕布就将自己恶心得够呛。
李肃听吕布语气虽恶劣疏远,但还肯听自己说话,就证明怒火不是冲着他来的(吕布傲慢,定不屑虚与委蛇),便心里略定。
脸色这般难看,莫不是刚挨了燕司徒的训斥?那倒能助他一臂之力了。
李肃这么想着,就在一番假意寒暄后,将带来的赤兔马和金珠玉帛献上,开始在面无表情的吕布跟前舌灿莲花:“……如某之不才,尚为虎贲中郎将!公若到彼,凭主公之看重,定将飞黄腾达、从此贵不可言——”
“达你个龟孙的姥姥!”
吕布听到此处,怒不可遏,双目几欲喷火,当场拍案暴起。
在听至‘主公之看重’一词后,早起疑心的吕布就成了万分确信。
这李肃就是明知那是火坑,还铁了心将他蒙骗、好一块儿去行那卖屁股勾当的黑心眼子恶贼!
第10章 语出惊人(抓虫)
吕布在兵营里怒得惊天动地,燕清只憾不能亲眼得见。
在用小戏法取了个巧,笑也笑够了后,还有的是正面,得由他亲自出马去刚。
而金銮殿里的皇帝刘辩,也可算是缓过一口气来了,就在生母何太后的催促下,匆匆再开早朝,召文武百官进宫,共商大事。
燕清这日一早,就在婢女的细心侍奉下,换上司空的朝服,一身萦绕不去的缥缈仙气就被压下几分,取而代之的,则是使人望而生畏的高贵威仪。
燕清自己没这意识,临行前随意揽镜一照,镜面模模糊糊的,也看不出什么名堂,只分辨得出个模糊的大致轮廓。
亲自检查后,既无不妥之处,他就向室外走去了。
车架已候在门口,同着朝服的吕布张辽则到得更早一些,这会儿雄赳赳气昂昂骑着高头大马,一左一右,就似两尊煞神,神情警惕,不断朝四周扫视,看有无可疑之人。
效果也十分超群——但凡有路人不幸被这俩人高马大的军汉扫到,当场都会惊上一惊,瑟瑟往后缩去,大约是宁可费事绕道走、也不想冒险惹是非了。
燕清忍笑,轻咳一声:“奉先,文远。”
“司空大人。”
二人立马回过头来。
头回瞧见燕清穿着官服、气质截然不同的新模样,吕布不由眼睛一亮,翻身下马时,就比张辽慢了半拍。
他们一边抱拳行了一礼,一边异口同声地说道:“请上车。”
燕清笑吟吟道:“辛苦二位了。”
就不再赘言,一提下摆,就要上那车架。
吕布呆呆地凝视着那随着主人的举动、飘逸微扬的深色衣袂,怔然出神。
不过眨眼功夫,他就猛地回过神,一边一个健步上前,恰到好处地托扶了燕清一下,一边以不符他刚刚那份轻柔的凶神恶煞,冲车夫洪声怒吼:“粗心大意的饭桶,竟连脚踏都忘了备?!待司空大人且如此轻忽怠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