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数十年前那场浩大的党锢之祸以来,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肯按主流的儒家教育,怀有公而忘私之心,以天下为己任的理想主义越来越少,取而代之的,则是司马防那种独时善其身,达时仍只善其身的趋炎附势、见风使舵的现实主义。
这却也不能全怪豪门大族只顾保障自身利益——哪怕挺身而出,仗义执言,多半是于事无补,而最后招致杀身之祸的,可是延绵多年的偌大家族。
而大汉皇室近来的表现,也的确昏聩无能得让人失望,怎么肯让人放心地在上面投注呢?
仁义固然使人向往敬崇,可要长长久久,还得看利益。
燕清默然片刻,反省了一下自己对一些世家大族曾有过的偏颇想法,再道:“在关中苦熬的守军看来,怕是要以为关东军久攻不克,又恐被打为叛逆一派,方军心离散,各自纷飞了罢。”
郭嘉笑着摇头晃脑:“主公这一下顺水推舟,倒成了一箭三雕,实在高明。”
即便王叡跟盟主燕清间曾有龉龃,他带兵北上,响应檄文号召是事实;因此被治下太守钻了空隙,差点无家可归也是事实;燕清若真坐视不理,随他遭难,或多或少会给人留下睚眦必报,难以容忍的印象,于他名誉有损。
现赋予重视,竟派去五路诸侯去救,燕清可谓仁至义尽,展尽前嫌不究,雍容大度的上位者的风范了。要这都能打不下来……丢脸的也不是他。
于燕清而言,是省了大笔粮Cao,解了或会为董卓招降而动心的后忧。这一趟筛选后留下的是肯为他真心出力的精锐,摒弃的是动口懒动手的糟粕,甩了尾大不掉的隐患,如今总算能集中精力,跟董卓军决一死战了。
而在关墙上苦苦支撑的守军看来,自以为胜利在望,士气难得要大振一回,一松一弛间,就能给吕布等将带来可乘之机。
当然,燕清军这边只有高层对盟军战力的低弱心知肚明,底下小兵多一昧地听令行事,在看到自己这边的军力忽然少了那么多的情况下,心下慌乱,叫图谋不轨之徒有隙露头,也是必然。
不过燕清对麾下诸将的统兵能耐,还是极具信心的——有这一干青史留名的悍帅镇场,不愁军心不安。
刘晔道:“贼军已连输送粮Cao的板车都拆了,只为取木板用,距物资耗尽那日,只得一步之遥。”
燕清略作沉吟,道:“若我所料不差,董卓现代帝摄政,正是意气风发,志得意满,待破了此关,他定将亲自引兵西进,与我一战。”
这一战胜负的重要x_ing,自是不言而喻,燕清只顿了一顿,便自然地带过不提,继续道:“绝不能叫他兵败逃还,否则洛阳百姓就要遭殃了。”
别看董卓纵军于城中行凶,j-ian隐掳掠无恶不作,在世人心目中,已是恶到极点了,可要将他打怕了之后,还给他机会逃回去的话,他恐怕就会像史上那样丧心病狂地挟上至朝廷、下至百姓一起迁都长安,掘坟盗墓,最后将偌大洛阳付诸一炬。
燕清预算中的最坏情况,是叫虎归山,可这山也绝不能是洛阳,而最起码一路西进,直把他赶到凉州关外,十年八年都恢复不了元气来作乱才行。
就在几人说话间,一亲兵匆匆来报:“主公,李傕攀上墙头,亲自鼓舞士气去了!”
燕清眼睛一亮:“当真露面了?能看得清楚?”
亲兵虽不知主公为何郑重其事地交代自己,一旦见着敌将露首,就必须立马让他知晓,闻言仍是连连点头。
众谋士面面相觑,不解燕清为何这般高兴,燕清也无暇同他们解释——这李傕无比狡猾惜命,自上次差点被吕布在追击里s_h_è 中后,知道了吕布s_h_è 术何其厉害,燕清军这边就再没人能看到他身影了。
他带着一干将领,只在中军坐镇,或在墙体掩护下指挥兵士轰轰烈烈地打这守关之战,谨慎地从不露头。
跟身先士卒,冲锋陷阵,悍勇无比的联军将领一比,他们这就怂得丢脸可恶了。
底下将士不是没有对这份明目张胆的贪生怕死犯嘀咕的,可慑于上官的残忍高压,无人胆敢置喙。
如今八成是听闻关东联军的驻营地突然空了一半,连李傕都坐不住了,亲自上去激励疲兵乏将,也是为观察这到底是虚是实。
亲眼看到大批大批离去的将士,李傕欣喜若狂,极有绝处逢生之感。
竟是真的!
没人怀疑,这是出于燕清故意为之——在战况焦灼的紧要时刻,双方只恨不得援军到得快一些,好为己方振势,哪有反其道而行,把已有的人进行削减,还一赶就那么多的道理?
看来燕清平日里虽行兵打仗固有一手,蛊惑人心也颇有一套,但要统领心高气傲的诸侯,火候还是差太多了,抑制不住心力不齐的苗头,才会落得如此下场。
李傕在遐想翩连时,燕清已从轮班冲阵下来的吕布手里要来了麒麟弓。
类似的借弓,以前也发生过,吕布二话不说就将弓奉上了,却并未向从前一样先洗浴熏香、捯饬一番再来见燕清,也顾不上身上的疲惫,而是按耐不住心里的好奇,跟了过来。
燕清面色沉静如水地接过,眼角余光看到吕布,顿时莞尔道:“奉先也来了?”
吕布颔首道:“主公是要……?”
燕清笑盈盈道:“擒贼擒王,我欲s_h_è 中那姓李的贼首,奉先认为如何?”
吕布一愣,郑重地重又估量了一下这距离,连自诩s_h_è 术高超的他都没甚么把握。
只见主公练过优雅好看、实用有限的剑法,却没见主公弯弓s_h_è 箭,那这大话说出去……
吕布眼皮一跳,实在不想叫主公在众目睽睽下丢脸,斟酌一下,宛若信心满满地回道:“斩贼除寇之事,怎劳主公亲自上阵?布愿代劳!”
真要丢脸,就丢他的脸罢。
燕清心里一晒,对他的体贴和好意心知肚明,却只伸出一手,搭在吕布那宽阔的手背上,安抚x_ing地拍了拍:“你已辛苦大半天,就在一旁看着吧。”
吕布见他一意孤行,急道:“但——”
这话刚刚起头,就被眼前所见给震了回去。
燕清不好跟他多说话,以免耽误了大好时机,叫李傕又缩回去了。只一边以目光紧锁着隔了足有三百多步远的银盔大将,一边拈了弓,却不知为何并不取箭,然后脸不红气不喘,就凭那从武人角度看来、太过纤细匀净的修长臂膀,流畅地拉了一轮满月。
众人先是大吃一惊,旋即为之大声喝彩!
跟绝大多数已成燕清那新教下的忠诚信徒的寻常将士不同,在他们眼里,燕仙君虽光华内敛、低调谦逊,可谓无所不能,拉满这大弓虽叫人吃惊,可是一旦发生在了燕清身上,又显得无比能让人接受。
吕布则是最清楚,要将这张二石金弓一下拉满得有多大力气的,而看燕清这娴熟架势,居然毫无勉强之意,这就太不可思议了。
他瞳孔不禁一缩,下意识地屏住呼吸,目不转睛地盯着燕清的侧身看。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燕清只是试试弓力、而非真s_h_è 时,燕清微一凝眉,小小仰身一寸,将袖中“杀”牌搭上紧绷的弓弦,瞄准那在墙头上对此一无所知、兀在呼来喝去的李傕……
“着!”
燕清轻喝一声,只听弦响清脆,虽无箭出,目睹这一幕的人却都鬼使神差地循声而去——
只见一道闪亮金光似流星破野,从无到有,从散至聚,半途真真地现出了身影,挟雷霆万钧之势,凌厉直朝毫无防备的李傕飞去。
等董卓军察觉到这一道璨目金光,大声示警时,李傕甚至都来不及搞清楚状况,就凭本能地拔腿往墙下跳。
他反应极为敏捷,可还是晚了一步。
它堂堂正正地穿透了坚实的盔甲,没入了李傕的后背,在一方排山倒海的欢呼、另一方惊慌失措的大喊中,痛苦地惨叫一声,面孔扭曲地倒了下去。
被澎湃的叫好声冲刷着耳膜,燕清仍然淡定自若——他是知道,李傕看着是倒下了,其实离死还远,只掉了一勾玉的血量,养个十天半月就回来了。
可这丝慌乱,已足够叫率兵冲击的孙坚牢牢把握住,予以重创。
正所谓一回生二回熟,沐浴在众人或敬或畏的目光中,燕清还能安逸地将弓收了,原样奉还给吕布:“接着。”
吕布嘴张得老大,狭长虎目瞪得滚圆,一脸难以置信,只僵硬地转着眼珠子,从燕清云淡风轻的面庞上,移到安安静静的麒麟弓上。
准头是靠作弊,但这臂力,可结结实实地是属于他自己的。
燕清略一回头,就被吕布这瞠目结舌的呆样给逗笑了,高深莫测的架子登时有些端不下去,轻咳一声作为掩饰后,轻描淡写道:“虎将无犬主啊,奉先。”
吕布还有点茫然,不知所措地接过这金光熠熠的麒麟弓,乱成一片的关墙上却已换了郭汜这一总指挥,很快重新聚拢了起来,渐渐恢复秩序。
不过就在此时,一直在浑水摸鱼的孙策也终于行动起来,趁这场乱还没平息下来,带着底下几个得力亲兵,将偌大的虎牢关门给打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各个朝代的‘石’这个单位所代表的重量是不同的……
东汉的话约为60斤(演义里黄忠能单靠双臂开二石就能技惊四座了)
第99章 战后庆宴
由西凉军驻守多日,堪称固若金汤的这座高墙,一旦被人从内部毫不留情地撕开一道偌大豁口后,就再拦不住视死如归的关东军的冲击了。